夜深了,车子最终驶入海城东边一片静谧的临湖别墅区。
这里闹中取静,安保森严,每一栋建筑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私密性。左航的车在一扇厚重的黑铁艺大门前稍作停顿,电子眼无声扫描后,大门缓缓向内开启。
这里,是左航在海城最不为人知的巢穴。除了他绝对信任的极少数心腹,没有人知道这处产业的存在,更别提进入。
这里是他和左明的家。也是他唯一可以完全卸下防备,不容任何人窥探的绝对私域。
而现在,他带着韩北回到了这里。
车子在主屋门前停稳。长青立刻下车,垂手立在一边。后头的车里,王强也蹿了下来,眼睛滴溜溜地想往这边看,被石川一把拽住后领子拖住了。
左航先下车,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朝里伸出手。
韩北这会儿感觉全身骨头都像被拆过一遍又重组,尤其是腰和那难以启齿的地方,又酸又胀,火烧火燎的。他咬着后槽牙,没去搭左航的手,自己撑着座椅慢慢挪了出来。脚落地时,腿肚子明显一软,差点没站稳。
左航的手立刻扶住了他胳膊,声音压低了:“别逞强。我抱你?”
韩北借着他的力站稳了,“谁逞强了?”他才不想在石川、王强他们跟前,被左航抱进去,那太丢脸了。
左航看他一眼,没再坚持,只等他自己走进去。虽然走得有点慢,但步伐看起来和之前也没有太明显的差别。
直到他进了屋。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关上,
左航二话没说,手臂抄过韩北的膝弯,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哎!”韩北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他脖子,“你干嘛?我自己能走!”
“能走什么能,”左航抱着他往楼上走,步子又稳又快,“刚才在外头那是给你留点老板的面子。现在到家了,老实点。”
韩北被他噎了一下,想想也是,浑身都跟散了架似的,确实懒得动弹了。他索性把脑袋往左航肩窝一靠,哼了一声:“现在知道装好人了?刚才在车上往死里弄我的时候想什么来着?”
左航脚步不停,低头看了他一眼。客厅没开大灯,只有壁灯昏黄的光晕,勾勒着韩北有些疲惫却依旧生动的侧脸。
“刚才我混蛋。”左航承认得干脆,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懊恼,“气疯了好吧。”
左航抱着他走进二楼的主卧,用脚带上门,轻轻把人放在那张尺寸惊人的深灰色大床上,他单膝跪在床边。揉了揉他的腰侧:“我看看。”
“看什么看!”韩北拍开他的手。
“别动。”左航按住他,小心地帮他翻了个身,让他趴着,然后轻轻撩起的体恤下摆。
灯光下,那截原本白皙劲瘦的腰身上,指痕和暧昧的红印交错,有些地方甚至有点发青,可见刚才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尾椎往下,被布料遮掩的地方,情况只怕更糟。
左航的呼吸窒了一下,眉头紧紧拧起。他起身去浴室,不一会儿拿着条用温水浸湿的软毛巾回来。
微热的毛巾轻轻贴在后腰,韩北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
“以后不会了。”左航一边用毛巾帮他热敷,一边低声说,像在保证,又像在对自己说,“再生气……也不能这么伤着你。”
韩北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你知道就行……嘶,轻点,那块儿疼。”
左航动作立刻更轻了。“明天让医生过来看看。”
“不要!”韩北立刻反对,“这样的伤,你不觉得丢人吗?”
“那就我帮你上药。”左航不由分说,“家里有药。”
韩北不吭声了,算是默许。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问:“周家那边……明天会不会很麻烦?”
左航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缓缓揉按着他酸痛的肌肉:“麻烦肯定有。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只管好好休息。”
晚上,因为折腾得太狠,韩北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左航轻轻替他盖好被子,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才在他身边躺下,一夜无梦。
第二天。
韩北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身侧是空的,床单微凉,左航应该早就起了。
他撑着坐起来,身上清爽,换了干净的睡衣,酸痛感还在,但比昨晚好了很多。环顾四周,卧室很大,装修是冷硬简洁的风格,黑白灰色调,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很符合左航的性子。
他慢慢挪下床,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窗边。
外面是个不小的庭院,绿植打理得精心,再远处能看到一片平静的湖面,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确实是个好地方,安静,隐蔽。
在卧室缓了一会儿,韩北才拉开门走出去。二楼走廊很长,房间不少,都关着门。他没什么目的,就慢慢地一间间看过去。
书房、影音室、健身房……直到走到走廊最尽头的一扇门前。
这扇门看起来和其他房门没什么不同,但门把手似乎格外干净,像是经常被擦拭。韩北心里莫名动了一下,伸手握住了门把,轻轻一拧——
门开了。
里面不像其他房间是生活或功能区域。窗帘拉着一半,光线有些晦暗。房间正中,靠墙放着一张深色的木制供桌。桌上干干净净,只摆着一个乌木牌位,前面放着香炉和新鲜的水果。
牌位上刻着的字,即使隔着几步远,韩北也一眼就看清了:
左明 之位
时间好像突然停了一下。
韩北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那些他拼命想压下去、想忘记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冲——
昏暗的地下室,铁链冰冷刺骨的触感,皮肤被划开的剧痛,血液流失带来的眩晕和冰冷,还有左航那双当时只剩下仇恨和疯狂的眼睛……那些话,一字一句,像是淬了毒的针,扎在记忆最疼的地方:
“韩北,你得给他陪葬。”
“放心,不会让你死得太容易。”
“这颗心……挖出来,祭我弟弟。”
……
胃里一阵翻滚,恶心感直冲喉咙。韩北脸色唰地白了,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门框,指甲陷进木头里。他立刻扭开脸,不敢再看那牌位,呼吸都有些发紧,胸口闷得难受。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韩北!”
左航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得的慌张。下一秒,韩北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从门口拉开,左航另一只手“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韩北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后背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左航的手臂紧紧环住他,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按进自己身体里。
“谁让你开这扇门的!”左航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在他头顶,又急又气,还带着后怕,“我不是说过,二楼房间你随便用,但这间不行!”
韩北靠在他怀里,能感觉到左航的心跳得很快,胸膛剧烈起伏。他自己也还没从刚才那阵心悸中完全缓过来,手脚都是冰的。
他知道左航为什么这么紧张。
那些事……虽然过去了,虽然真相大白了,左航后来也把命都快赔给他来弥补,可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伤疤结了痂,底下还是烂着的肉,一碰就疼。
左航看他低着头不说话,心里跟被刀绞似的。他后悔早上没再叮嘱一遍,更后悔当初自己怎么就……被仇恨蒙了眼,把眼前这人伤成那样。
“韩北……”左航语气软下来,松开一点,低头想去看他表情,“看着我。”
韩北没有立刻抬头。他需要几秒钟,把那股瞬间涌上来的恶心和寒意压下去。他不想让左航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脸色肯定很难看,手指可能还在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然后才抬起头,看向左航。
左航的脸色也不好看,眉头紧锁,眼底有懊悔,有心疼,还有没散干净的紧张。他就那么看着他,等他说话。
“……我没看路,随手就开了。”韩北开口,声音还算平稳,只是比平时低了一些,“不知道是这间。”
他说的是实话,也带着点刻意的轻描淡写,想把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揭过去。
左航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或者怨恨。但韩北的眼眸很深,像平静的湖面,刚才那点骤起的波澜已经被他强行按下去了,只剩下熟悉的、有点倔强的平静。
“是我不对,”左航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点哑,“该提前跟你说清楚。这间房……我明天就让人把牌位请走,放到别处去。”
“不用。”韩北几乎是立刻说。他垂下眼,视线落在左航衬衫的纽扣上,“放在这儿……也没什么。是你弟弟。”
越是这样,左航心里就越难受。
左航没应声,只是抱着他,下颌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
“真没事。”韩北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更坚定了一些,甚至主动抬起手,覆在左航捧着自己脸的手背上,“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都过去多久了,我早不在乎了。”
他在撒谎。左航知道。但他也知道,韩北现在需要这个谎言,需要维持表面的平静和坚强。这是韩北保护自己的方式,也是他……不愿示弱的方式。
“左航,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左航这才松开他,但手还虚虚地揽着他的腰,低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虽然还有点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亮,看不出太多异样。
左航直起身,依旧牵着他的手,把他带离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往楼下走。“长青去那边处理后续了,石川在外面。王强那小子……”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在厨房研究早饭,搞得一片狼藉。下去看看?”
他刻意放轻松了语气,想转移韩北的注意力。
韩北顺着他的力道往下走,腰还是有点酸,但比早上好多了。他“嗯”了一声,问:“研究出什么了?”
“不清楚,”左航嘴角似乎弯了一下,“但愿别把厨房炸了。”
两人走到楼梯拐角,已经能闻到楼下传来的一股……焦糊味?还夹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的香气。
王强咋咋呼呼的声音隐约传来:“哎哟这火候!川儿,你快来看看这鸡蛋是不是足够熟了?”
然后是石川毫无波澜的声音:“别叫我。我不认识你。”
韩北和左航对视一眼。左航眼里写着“你看吧”,韩北则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看来,他的早饭,我们指望不上了。你要吃什么。我让他们送来。”
“有粥吗?清淡点。”
“有。你先去餐厅坐着。”
很快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送了过来。
是简单的清粥小菜,左航亲自端上来的。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安静地吃完。韩北吃得不多,但精神看起来好了些。
一整天,左航都留在家里没出门,电话接了不少,语气多是简短冷硬,但处理事情很快。
两人大多时间窝在客厅的沙发里,韩北找了本书看。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他看起来一切如常,甚至午后还在阳光房里打了个盹。
只是每次路过走廊,韩北的视线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了走廊尽头的方向,甚至路过那附近时,脚步都会不自觉地加快一点。
晚上,左航亲自下厨,做了几样韩北平时还算喜欢吃的菜。韩北也给了面子,比中午多吃了些。
夜里,左航睡到一半,突然感觉怀里的人动了一下。他睡眠浅,立刻醒了。
韩北身体绷得很紧,即使在睡梦里,那眉头也蹙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是呼吸变得又急又乱,搭在左航腰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用力到泛白,像是想抓住什么,又像是在抵抗什么。
左航的心猛地一沉。他太熟悉这种状态了。
他立刻收紧手臂,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另一只手抚上韩北汗湿的后背,轻轻地、一下一下地顺着。
“韩北?”他压低声音,贴着他耳边唤,“韩北,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