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沈懿详细阐述了她的方案。
第一阶段,峻药破痼,以通为用。她提出使用一个改良自古代疡科秘方的外敷药剂。主药包括剧毒的生川乌、生草乌经过特殊炮制减毒存效,辅以透骨草、威灵仙、马钱子、血竭等。
她解释道:“周先生关节寒湿凝滞,瘀血阻络,如同江河冰封。常规温药如隔靴搔痒。需用川乌、草乌此等大辛大热、药性峻猛之品,破冰解冻,强力祛风散寒、温经通络。马钱子通络止痛之力极强,血竭活血散瘀。此方外用,通过腠理直达病所,强行打通痹阻的经络。”
她特别强调了炮制和用法的重要性:“生川乌、生草乌毒性剧烈,必须用我独有的方法,以蜂蜜与姜汁同浸同炒,最大限度去除其对心脏和神经的毒性,保留其强大的镇痛和温通效能。外敷时,需以黄酒调匀,引药归经,并严格控制敷药时间和皮肤反应,防止灼伤。”
第二阶段,银针探穴,以柔克刚。在外敷药物起效,疼痛初步缓解后,她将亲自施针。她的针法并非寻常针灸,而是源自前世记忆、专破各种阴寒瘀滞的“破罡针法”的简化改良版。选取膝眼、鹤顶、阳陵泉、阴陵泉等穴,但运针手法独特,强调“透”与“颤”,以内息她解释为一种独特的发力技巧催动针体,产生高频微震颤,深入松解关节周围深层的筋膜粘连和挛缩,促进气血流通,恢复关节一定的被动活动度。
第三阶段,药膳食补,固本培元。 她会根据周显舌苔、脉象,开具药膳方子,比如当归生姜羊肉汤加黄芪、杜仲,温中补血,强筋健骨,从内部改善其营养和气血状态。
这个方案听起来近乎天方夜谭,尤其是涉及使用剧毒药材,让在场的西医同仁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刘主任沉默良久,目光锐利地盯着沈懿:“沈医生,你有多大把握?你可知道,使用未经药典完全收录、且具有明确毒性的药材,一旦出事,责任有多大?”
“我有八成把握在两周内显着缓解疼痛,四周内改善关节活动度。”
沈懿毫不退缩:“所有用药,我会亲自炮制、调配、监督使用,并签署知情同意书,明确告知家属风险。若无效,或出现任何不良反应,我愿承担全部责任。”
她的自信和担当,让刘主任再次感到意外。
考虑到周显的特殊身份和目前确实棘手的情况,如果出事他要承担很大的责任,但是如果全部推给沈懿这个新来的医生……
加上沈懿之前展现出的非常规能力,他沉吟再三,最终拍板:“好!沈懿,我就给你这个机会。由你全权负责周显第一阶段的非手术治疗。但每一个步骤,都必须在我的监督下进行,并且需要得到患者和家属的完全知情同意。”
说服周天华及其家人并非易事。
当沈懿拿着那份列有生川乌、生草乌、马钱子等“毒药”的治疗方案时,周天华这位见惯风浪的生物科技cEo也皱紧了眉头。
“沈医生,这……太冒险了。”
周天华看着眼前这位过分年轻的女医生,疑虑深重。
沈懿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平静地说:“周总,现代医学有时会遇到瓶颈。古老的经验中,往往蕴含着超越常规理解的智慧。令尊的痛苦,常规方法已无法解决,为何不尝试一条可能通往罗马的新路?我以我的职业前途担保,会将风险控制在最低。”
或许是沈懿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自信打动了他,或许是为父亲痛苦所困实在无计可施,周天华在详细咨询了刘主任和了解了沈懿的医学背景后,最终艰难地点头同意。
治疗在独立的单人病房内进行。沈懿亲自动手,将她精心炮制好的黑色膏状药泥用温热的黄酒调匀,均匀敷在周老爷子肿胀变形的双膝上,覆上纱布,再用绷带固定。
药膏甫一上身,周老爷子便感到一股强烈而深沉的热力,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皮肤,直钻入骨,原本冰痛刺骨的关节竟有种奇异的“被融化”的感觉。
随后,沈懿施针。
她的手指稳如磐石,银针落下,并非简单的刺入,而是一种带着微妙旋转和震颤的“钻透”,周老爷子感觉针下似有暖流涌动,原本僵硬如铁的部位仿佛被一点点撬动、松开。
第一次治疗结束后,当晚,卧床数月、常因剧痛彻夜难眠的周显,竟然在未使用任何现代强效止痛药的情况下,沉沉睡去了四个小时。
第二天早晨,周显醒来,激动地拉着儿子的手,声音哽咽:“天华……腿,好像没那么疼了,还有点……暖洋洋的。”
接下来的几天,沈懿每日根据周显的反应调整用药和针刺。疼痛日益减轻,膝关节的肿胀也开始消退,虽然活动度改善有限,但那钻心的疼痛得到控制,已是天壤之别。
周天华亲眼见证了父亲的变化,从最初的将信将疑,到如今的惊喜交加。
他对这位年轻女医生的态度,也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他开始主动与沈懿交谈,不仅讨论父亲的病情,也会偶尔提及自己公司研发的一些理念,发现沈懿往往能从一个独特的医学角度给出颇具启发性的看法。
一次,在沈懿为周老爷子做完治疗后,周天华真诚地说道:“沈医生,谢谢你。我没想到,中医……或者说您这种独特的疗法,竟然有如此奇效。我之前对传统医学确实了解不多。”
沈懿一边收拾银针,一边淡然回应:“医学之道,殊途同归。无论古今中外,能解除病痛的方法,就是好方法。周先生经络渐通,接下来需要配合我开的药膳,固本培元,为后续的康复打下基础。”
看着沈懿专注而专业的侧影,周天华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意和信赖。这位沈医生,不仅医术高超奇特,言谈举止间更流露出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洞察力。
沈懿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她凭借融合了古今智慧的独特医术,敲开了周家的大门,赢得了周显的感激和周天华的初步信任。她已经从一个需要努力证明自己的“空降兵”,变成了周家依赖的“沈医生”。
然而,她清楚,这仅仅是开始,她必须利用这个身份,更深入地融入周天华的生活与工作圈,才能在那场预料中的风暴来临前,织好一张保护网。
……
尽管沈懿的初次治疗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周显疼痛大减,睡眠改善,但要想真正成为周显医疗团队的核心成员,乃至借此深入周天华的生活圈,远非一次成功的治疗那么简单。
周天华作为身价亿万、手握核心生物技术的企业家,其警惕性和对身边人员的筛选机制,严密得超乎想象。为周显服务的,并非只有附属医院骨科这一个点,而是一个由多位专家构成的、内外结合的医疗网络。
这个网络的核心层,是周天华高薪聘请的私人健康管理团队,负责人是一位名叫陈永康的五十岁左右男医生。
陈医生背景显赫,曾任职于国内顶尖的干部保健系统,精通老年病学、预防医学和统筹管理,作风严谨,甚至有些刻板。他对一切“非标准”的医疗方案都抱有天然的审慎和排斥。
沈懿那套融合了古法毒理、看似“剑走偏锋”的治疗方案,在陈永康看来,简直是异端邪说,充满了不可控的风险。即便看到了周显的疼痛缓解,他依然在首次三方沟通会议上,提出了尖锐的质疑。
“周总。”
陈永康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严肃:“沈医生的方法,短期内或许缓解了疼痛,但其长期安全性、尤其是使用乌头类剧毒药材可能带来的蓄积性毒副作用,目前缺乏大规模的临床数据支持。老爷子的肾功能本就偏弱,能否承受?再者,所谓的‘针法’、‘气感’,缺乏现代科学理论的支撑,更多依赖于操作者的个人经验,这本身就是巨大的变量和风险点。我认为,我们应该回归到更稳妥、更规范的现代医学治疗路径上来,比如调整止痛方案,或者重新评估手术风险,寻找更顶尖的关节外科专家。”
他的话,代表了主流医学界对传统医学,尤其是涉及“毒药”和“玄学”部分最常见的质疑。周天华刚刚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目光转向沈懿,带着探询。
沈懿早已预料到这种局面。她并未急于反驳,而是将一份提前准备好的、详尽的《周显先生阶段性非手术治疗方案与风险评估报告》 推到了周天华和陈永康面前。
报告用词精准,逻辑清晰,完全符合现代医学论文的规范格式。
第一部分,病理生理分析。她用现代医学语言,详细分析了周显“僵硬型”骨关节炎的病理特点,解释了为何常规治疗效果有限,以及为何手术在当前阶段风险收益比不佳。
第二部分,治疗方案原理阐释。
她不仅列出了生川乌、生草乌的毒性成分,还详细阐述了她独特的蜂蜜姜汁炮制工艺如何通过化学反应、酯键水解、结合反应有效降低双酯型乌头碱含量,保留镇痛抗炎活性更强的单酯型生物碱。她甚至附上了简单的高效液相色谱对比图谱的复印件,直观展示了炮制前后毒性成分的显着差异。
关于她的针刺手法,她避开了“内息”、“破罡”等玄乎词汇,而是从筋膜学和神经刺激理论角度解释。她将她的针法描述为一种“高频率、低振幅的机械震颤刺激”,旨在松解深筋膜粘连,调节局部伤害性感受器的敏感性,促进内源性镇痛物质释放。她表示,这种手法可以通过肌骨超声在治疗前后观察筋膜层次的变化来间接验证。
关于药膳她则从临床营养学角度,分析了当归、黄芪、羊肉等食材的营养成分及其对改善老年人营养不良、肌少症和促进组织修复的潜在益处。
第三部分,风险监控预案。这是报告最重的部分。她制定了极其严密的监测方案。
生命体征监测。治疗期间,每小时监测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重点关注有无心律失常和乌头碱中毒核心表现。
实验室检查。每三日复查肝肾功能、电解质、心肌酶谱。
皮肤反应监测。详细记录每次敷药后的皮肤温度、颜色、有无水泡或破损。
紧急预案。明确列出了疑似乌头碱中毒的早期症状口唇麻木、心悸、恶心等以及标准抢救流程阿托品、利多卡因等药物准备,并表明所有抢救设备和药品已在病房备齐。
退出机制。明确表示,一旦出现任何不可耐受的不良反应或监测指标异常,立即终止该方案,无缝切换回常规治疗。
这份报告,像一份严谨的科研开题报告,兼具了传统的“奇”与现代的“正”,将一种看似冒险的治疗方法,包装在了科学的、可量化、可监控的框架之内。它不仅展示了沈懿的医术,更展现了她缜密的思维、对现代医学规则的尊重和强大的风险控制能力。
陈永康看着报告,一时语塞。
他无法在专业上找到明显的漏洞,沈懿的准备充分得令人惊讶。她不仅懂“古法”,更精通如何用现代医学语言包装和验证它。
周天华仔细翻阅着报告,眼中的疑虑逐渐被欣赏取代。他本身就是搞尖端生物科技的,深知创新往往诞生于交叉学科的边缘。沈懿这种既能突破常规思维,又能恪守科学精神和风险底线的做法,非常符合他的价值观。
“陈医生。”
周天华合上报告,做出了决定:“沈医生的方案,虽然有非常规之处,但她的论证很充分,风险控制考虑得也非常周全。既然初步效果良好,我认为可以继续观察。就按沈医生的方案执行,所有监测按报告要求来。陈医生,你的团队负责配合沈医生,做好全面的生命体征和实验室监测工作。”
这一刻,沈懿凭借一份无懈可击的报告,成功地让陈永康代表的“保守派”暂时闭上了嘴,并获得了周天华的正式授权,得以继续推进她的治疗计划。她初步在周家森严的医疗壁垒上,撬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