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的手还握着那颗核心。
它不再震动，也不再发光，只是安静地躺在他的意识里，像一块烧尽的炭。他能感觉到它的温度，不烫，也不冷，就是存在。他知道这东西曾经控制过一切，筛选文明，重启轮回，把无数个自己推上战场又碾成灰。但现在不一样了。它变了。
他也变了。
眼前的空间开始流动。不是光，也不是声音，是一种更基础的东西在重组。像是空气被抽走，又填进别的什么。然后她出现了。
一个少女站在那里。十二岁，和刚才那个少年一样的年纪。穿着旧式训练服，脚上是磨损的作战靴。脸很熟悉，是他自己的脸，但更柔和，没有经历过那些刀疤和风霜。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浅白色的光。
她开口了。
“你要当毁灭系统的病毒，还是成为新系统的基石？”
楚河没动。
这句话不该让他意外。他知道会有选择，从他第一次撕开实验室门锁时就知道。救一个人，就得放弃另一个。赢一场仗，就要埋下更多尸体。系统一直逼他做决定，用死亡当筹码，用痛苦当刻度。
可这一次，他不想选。
他闭上眼。不是逃避，是连接。
一瞬间，他听见了。
刀疤李在战壕里喘气的声音，那是星火据点最后一夜，他举着军刀挡在他面前，嘴里喊的不是命令，是“快走”。林玲在数据层中低语，一串串代码像哭声，她说“我记住了所有人”，然后把自己的记忆上传到月球服务器。阿伊莎站在雨林深处，藤蔓缠住她的身体，她笑着说“这次我不逃了”，接着把自己变成一片森林。白允儿在空中炸开成雷电，最后一句话是“别回头”。老周把图纸塞进他脑子里，临死前说的却是“院子里的桃树今年开得不错”。
这些都不是程序。
这些是发生过的事。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少女。
“我们不选。”
话不是说出来的，是直接投出去的。不是对着她，是对着所有地方。所有时空里的自己，所有活过、死过、挣扎过的楚河，都在这一刻回应。
“我们不选。”
少女的表情没变。但她周围的光丝动了。那些由基因链编织的细线开始震颤，像是信号不良的屏幕，出现错位和断点。
“系统不允许无响应。”她说，“若无人选择，清除协议将自动启动。”
“那就清除。”楚河说，“但我们不会按你的规则来。”
他抬起手。掌心里浮现出一根骨刺晶体。它原本插在火星轨道的废墟里，是少年楚河留下的最后信物。现在它回来了，不是武器，也不是钥匙，只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向前走了一步。
少女没有后退。
晶体靠近她的胸口，那里没有心跳，只有一团旋转的螺旋结构，像dNA，又像星系。
“你不是控制者。”楚河说，“你是守望者。”
她轻轻点头。
“上一轮文明结束时，我们做了同样的事。把所有记忆压缩成机制，等下一个能跳出循环的生命出现。等了很久。”
“所以你一直在这里？”
“我在每一个重启的瞬间。”
楚河把手往前送。骨刺缓缓插入那团螺旋中心。没有阻力，也没有爆炸。就像把一把旧钥匙插进生锈的锁孔。
整个空间开始倒流。
不是时间倒转，是规则在反转。
宇宙中的回炉系统一个接一个熄灭。不是被摧毁，而是停止运行。地球上的晶格体不再吸收能量，火星舰队的引擎静默，深红之眼的母舰失去信号，钢铁议会的戴森球解体。所有携带回炉基因的生命体都感到体内某样东西松开了。
枷锁落了。
少女低头看自己正在消散的身体。皮肤像沙粒一样飘起，带着微弱的金光。
“谢谢你。”她说，“让我也能停止等待。”
她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楚河的眉心。那一瞬，他看到了很多画面。陌生的星球，从未见过的城市，一群人在星空下点燃火焰，唱着听不懂的歌。那是上一轮文明的最后时刻，他们没有战斗，没有筛选，只是选择了记住。
然后她彻底散开。
化作星尘，混入逆向流动的能量洪流中。
楚河站在原地。骨刺晶体已经消失，融入了那片金色的流光。他的意识还在，完整，清晰，没有被拉扯，也没有被分解。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三千星系里，每一个携带他基因片段的生命都会醒来一点。不是继承力量，是继承可能性。他们不会再被筛选，也不会被引导。他们会犯错，会战争，会毁灭，也会创造。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没有动。
远处，那颗曾经的核心漂浮着，表面不再显示文字。它只是静静地转着，像一颗普通的石头。
忽然，它裂开一道缝。
里面传出一声极轻的笑。
楚河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