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的手指还悬在确认键上方，血从指尖滴落，砸在认证区的金属表面。那滴血没有立刻滑开，而是沿着一道隐形的纹路缓缓爬行，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系统界面闪烁了一下。
【检测到双重基因源】
【是否启动并行验证模式？】
他没按。
他知道一旦按下，就没有回头路。
可他也知道，等不了了。
远处的登陆舱正在关闭，舰队静止不动，但能量读数在攀升。这不是撤离信号，是加载程序。他们要强行接管系统。
他闭上眼，左手猛地撕向左臂。
皮肉裂开的声音很轻，像布条被慢慢扯断。兽化组织剥离时带出一串暗红碎屑，落在晶格上发出细微的“滋”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属残片从中脱落，浮在空中，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编码纹。
这是回炉核心的最后一块物理钥匙。
它升到控制台上方，自动旋转三圈，然后“咔”地一声嵌入凹槽。
系统警报响起。
【警告：非授权硬件接入】
【权限等级不足，无法执行深层操作】
楚河睁开眼，嘴角扯了一下。
“那就让我够得着。”
他右手五指张开，再次按进认证区，把整只手掌压上去。血液顺着接口缝隙渗入，内部电路开始变色。他的意识顺着数据流冲进量子网络，找到《基因诗篇》的原始代码段，截取其中一段逻辑指令，反向注入系统底层。
那一段代码只有七个字符：
**hUmAN_FIRSt**
这是他在第一轮文明崩溃前写下的最后一条规则，藏在所有官方日志之外。现在，它被激活了。
全球七十六亿幸存者的脑波在同一秒震颤。
不是命令，不是召唤，是一种共鸣。
无数个楚河的意识碎片从不同时间线浮现——冻死在极地哨站的那个、被机械藤蔓绞杀在废都的那个、在辐射风暴中失语三年后自焚的那个……他们本该消散，可《基因诗篇》记住了他们。
他们的影子出现在晶格平台上，围绕着他站成一圈，不说话，也不动。
系统提示再次弹出：
【检测到多维意识波动】
【判定为异常入侵】
【启动清除协议】
能量束从天而降，三道白光锁住楚河的身体。疼痛来了，但他已经切断了痛觉神经。他只是站着，任由光束切割肌肉和骨骼，骨头裂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可那些影子没消失。
反而更近了一步。
一个穿着破烂军大衣的楚河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肩膀。接触瞬间，一股记忆涌入——那是第三轮文明，他带着三百人突围，最后只剩自己爬出地下城。他记得那天雪很大，没人喊疼，也没人回头。
又一个影子靠近。这个脸上全是烧伤疤痕，右眼空洞。他在第十九次轮回里被卡门活体解剖，整整三天没死。他在临终前咬断了自己的舌头，防止说出密码。
一个个靠近，一个个触碰。
每一次接触，楚河的身体就透明一分。他的血不再流，而是蒸发成微光。他的心跳频率开始分裂，变成多个节奏叠加在一起。
系统疯狂报警。
【威胁等级：无限】
【来源：宿主自身】
【建议：立即终止进程】
没人回应。
地球深处的晶格结构开始共振，频率与火星轨道上的舰队同步。那些暗红色的登陆舱原本是进攻姿态，此刻却微微倾斜，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
缺口还在。
环形阵列缺了一角，能量连接不稳定。
楚河知道差什么。
他抬头看向火星方向。
那里应该有个人。
那个少年。
他还没出现。
楚河咬破舌尖，用最后一丝清醒唤出视网膜上的筛选器。威胁值栏闪了几下，终于跳出坐标：火星同步轨道，北纬12度区域。
他张嘴，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通过量子网络广播出去：
“你还在等什么？”
空气震动了一下。
下一秒，火星方向亮起一道光柱。
少年站在一艘登陆舱顶部，手里举着一块晶体。那是从楚河左臂分离出来的骨刺残片，经过四十八轮轮回，已经被改造成高维信标。
他举起它，对准地球。
两颗星球之间的虚空突然泛起波纹，像是水面被投入石子。地球晶格与火星舰队的能量场开始对接，断裂处逐渐弥合。
系统警报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重启倒计时。
【阴阳回炉系统即将重置】
【请指定唯一宿主】
界面弹出选择框。
楚河看着那行字，笑了。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点。
输入四个字：
**全体人类**
系统沉默了三秒。
【错误：宿主定义不符合标准格式】
【请重新输入】
楚河没删。
他盯着屏幕，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来登记身份的。”
他转身，面对那些环绕他的影子。
“我是来退位的。”
话音落下，他主动将身体撞向控制台。
骨头碎裂的声音响成一片。他的胸腔直接嵌进主机接口，内脏被金属边缘割开，血顺着线路板流淌。但这具身体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意识。
他的主意识顺着基因链冲进系统核心，同时向所有变体发出信号：
“进来。”
第一个影子消失了，融入他的背脊。
第二个，第三个……每一个进入都带来一阵剧震。他的身体膨胀又收缩，皮肤下浮现出无数张脸，都是他自己，都在低语。
有的说“快逃”，有的说“杀了我”，有的只是哭。
他全收下了。
这不是融合，是接纳。
他不再是某一轮的幸存者，也不是哪一次的选择者。他是所有失败的总和，是每一次死亡后不肯闭眼的执念。
月球基地的方向传来轰鸣。
基因熔炉被引爆了。
双月同时爆发强光，形成短暂的因果真空带。高维干预被屏蔽，系统失去了外部支持。
只剩下地球，火星，和那个站在中间的人。
楚河睁开眼。
他的瞳孔不再是黑色，而是流动的数据流。他能看见所有平行宇宙的链接点，能感知每一根时间线上的自己。
系统最后一次提示：
【宿主未定义】
【是否强制清零？】
他抬起手。
那只手已经半晶化，指尖延伸出细小的能量导管，连接着整个平台。
他没回答。
而是通过量子网络，向七十亿人发送了一条信息：
“现在，一起喊。”
一秒后，地球上第一个声音响起。
是个孩子，在避难所里尖叫着母亲的名字。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有人用方言吼，有人用外语喊，有人只是喘着粗气发出嘶吼。
火星上，少年举起骨刺晶体，嘴唇开合。
声音不大，但穿透了维度。
他说：“以人类之名，拒绝筛选。”
七十六亿人的意志叠加在一起，撞进系统核心。
楚河的身体开始崩解。
皮肤成片脱落，露出下面发光的骨架。他的左臂完全晶化，变成一根贯通天地的能量柱。无数微小的自己从他体内飘出，像灰烬般升向天空。
他还站着。
意识完整。
系统界面黑了一下。
再亮起时，只有一行字：
【新协议已写入】
【等待最终指令】
楚河闭上眼。
他的手指还搭在控制台上，指尖微微颤动。
就像一颗心跳，迟迟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