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铲铲起满满一斗黑亮的精煤，狠狠送进通红的炉膛。火焰舔舐着煤块，瞬间爆发出更猛烈的热量。
底舱内，温度高得能烫熟鸡蛋。
凌素把湿透的毛巾缠在额头上，盯着那个不知名的铜制仪表盘，指针正在红色的区域疯狂跳动。
“压力够了！”
她拉下操纵杆，大喊一声，“全速！”
呜——！！！
一声凄厉且浑厚的汽笛声，在宽阔的江面上炸响。这声音不似牛角号那般苍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撕裂感，震得人心头发颤。
江北水寨的大门缓缓打开。
十艘通体漆黑、覆盖着厚重铁甲的“镇江级”明轮船，排成楔形阵列，喷吐着滚滚黑烟，冲入了滔滔江水之中。
它们没有帆，也不需要顺风。两侧巨大的明轮疯狂拍击水面，像十头不知疲倦的钢铁怪兽，硬生生撕开了江面的波涛。
周辰站在旗舰“镇江号”的指挥台上，手里举着望远镜。
镜头里，对岸的采石矶水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
采石矶，江南水师旗舰“定海号”。
赵渊正端着酒杯，和几个心腹将领吹嘘着上次“火烧连营”的战绩。
“王爷！你看！”
水师统领张顺突然指着江北方向，脸色大变，“那是什么东西？”
赵渊眯起眼。
只见江面上黑烟滚滚，遮天蔽日。黑烟之下，十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过来。
“船？”
赵渊皱眉，“这么丑的船？连帆都没有，怎么跑这么快？”
“王爷，看样子像是火攻船！”
张顺做出了判断，“他们想故技重施，用快船冲进来放火！”
“哼，班门弄斧。”
赵渊冷笑一声，放下酒杯，“传令！蒙冲快船出击！带上猛火油柜！在江心截住他们，把这几堆破烂给我烧了！”
咚咚咚！
战鼓擂响。
五十艘轻便灵活的蒙冲快船从水寨中鱼贯而出。船头的士兵早已架好了猛火油柜，狞笑着准备重复上次的胜利。
两军在江心相遇。
距离五百步。
“喷油！”
江南水师的校尉大吼一声。
几十条黑色的油龙喷向冲在最前面的“镇江号”。
呼——
烈火瞬间包裹了船头。黑色的猛火油附着在铁甲上，剧烈燃烧，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烧死你们！变成烤猪吧！”江南士兵欢呼雀跃。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火焰确实在烧，但那艘船并没有停下，也没有散架。厚重的铁板隔绝了大部分热量，虽然表面烫得能煎蛋，但里面的结构毫发无损。
而且，它还在加速。
呜——！！！
汽笛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近在咫尺，震耳欲聋。
“撞过去。”
周辰站在指挥台上，甚至懒得去擦拭飘落在肩头的煤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晚饭。
轰隆隆——
巨大的明轮搅动江水，带着数千吨的动能，“镇江号”像是一座移动的铁山，狠狠撞进了蒙冲的阵型里。
咔嚓！
第一艘蒙冲被拦腰撞断。
木屑横飞，船上的士兵像下饺子一样掉进水里。
紧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
那些木质的快船在钢铁面前，脆弱得就像是纸糊的玩具。
“镇江号”根本不需要闪避，它只需要直线碾压。船头的铁撞角撕裂船板，船侧的明轮将残骸和落水的士兵卷入水底，搅成红色的泡沫。
“妖怪……这是妖怪！”
剩下的蒙冲吓疯了，掉头就想跑。
但蒸汽动力的持久性显露无疑。铁甲船不需要休息，只要有煤，它就能一直全速冲锋。
“开炮！”
凌素从底舱钻出来，挥动令旗。
铁甲船两侧的炮门打开。并不是红衣大炮，而是数门霰弹炮。
轰！轰！轰！
铁砂和铅丸横扫江面。那些正在逃命的江南水兵后背爆出一团团血雾，惨叫着跌入江中。
赵渊站在“定海号”的楼船上，手中的酒杯早已掉在地上。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前锋舰队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被那十个冒着黑烟的怪物吃干抹净。
“这……这不可能……”
赵渊哆嗦着，“铁船怎么能浮在水上？没有帆怎么能动？这是妖术！周辰会妖术！”
“王爷！快撤吧！”
张顺拉着赵渊就要往后舱跑，“那怪物冲过来了！咱们的楼船虽然大，但也扛不住那一撞啊！”
“撤？往哪撤？身后就是金陵！”
赵渊甩开张顺，拔出佩剑，歇斯底里地吼道，“把所有的楼船都横过来！用铁锁连起来！挡住它！我就不信它能撞穿这堵墙！”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
十几艘高达三层的楼船在江面上排成一排，铁索横江，试图构建一道水上长城。
“连环船？”
周辰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可惜，我也不是曹操。”
他指了指前方那座巨大的楼船墙。
“全速。撞开一个缺口。”
“镇江号”的锅炉压力表已经爆表。船身剧烈震颤，速度提到了极限。
五百步。三百步。一百步。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镇江号”锋利的铁制撞角，狠狠扎进了“定海号”的侧舷腹部。
巨大的惯性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木板断裂声。
“定海号”庞大的船身剧烈倾斜，龙骨发出一声悲鸣，断了。
赵渊在顶楼的指挥台上没站稳，骨碌碌滚了下来，额头撞在柱子上，鲜血直流。
“进水了！船要沉了！”
惊恐的叫声响彻江面。
“镇江号”并没有卡住，它倒车，然后再次加速，从那个巨大的缺口中硬生生挤了过去。
防线破了。
随着第一艘铁甲船冲过封锁线，后面的运兵船队如同过江之鲫，浩浩荡荡地杀向南岸。
那面黑色的“周”字大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终于第一次飘扬在了长江的南岸。
“登陆！”
铁牛第一个跳下运兵船，双脚踩在湿软的江滩泥地上。
“哈哈！俺铁牛又活过来了！”
他挥舞着混铁棍，一棍子砸碎了一个还没来得及逃跑的江南兵的脑袋。
无数黑狼卫、新军士兵呐喊着冲上滩涂。他们憋屈了几个月，饿了肚子，生了病，死了兄弟。所有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江南水师的残部在岸上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他们在看到那些冒着黑烟的铁船时，胆子就已经破了。
半个时辰后。
采石矶水寨易主。
周辰踩着满地的狼藉，走上高坡。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滚滚长江，又转过身，看向前方。
十里之外，紫金山下，金陵城的轮廓在夕阳中若隐若现。
“赵渊跑了吗？”周辰问。
“跑了。”
穆青寒正在擦拭剑上的血迹，“带着残兵退回了金陵城。听说城门已经封死，准备死守。”
“死守？”
周辰笑了笑，摘下头盔，任由江风吹乱头发。
“他守不住。”
“传令全军，原地休整，埋锅造饭。把从京城带来的好酒都拿出来。”
周辰指向那座六朝古都。
“明天一早，我们去金陵城，吃早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