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瑶垂眸,视线落在掌心那只随着地底震动而搏动的赤蝎上。
真丑。
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没有半分对死亡的恐惧,只有那种看到精致瓷器上沾了块苍蝇屎的嫌恶。
这只红蝎子的每一次收缩,都像是有根烧红的铁丝顺着神经末梢一路钻进脑仁,疼得让人牙根发酸,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那股同频共振的韵律。
咚。咚。咚。
大地的心跳,赤蝎的搏动,这节奏严丝合缝,像是个正在倒计时的定|时|炸|弹。
她拈起那枚刻着“阿烬”的银针,没用任何花哨的手法,只是简单直接地刺入了赤蝎尾钩对应的穴位。
没有任何阻碍感,就像刺入了一团虚无的气体。
但下一秒,那种被电流击穿全身的酥麻感让她手腕一抖,银针险些脱手。
不是实体蛊虫,这是纯粹的能量咒印,是楚晚晴拿命换来的“双生龙脉”连接点。
想要拆弹,就得剪线。
但这线埋在几百米深的地下,连着整个皇陵的龙脉,除非把这皇陵给炸了,或者……把供能的电源掐断。
她抬眼,视线穿过还有些扭曲的热浪空气,看向谷口。
沈渊没死,但也差不多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玄冥帝,此刻正毫无形象地倚在那块被称为“龙牙”的黑色巨石边喘息。
胸前的龙袍像是刚从染缸里捞出来,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但他手里居然还在动。
他在画图。
以指为笔,在那焦黑滚烫的土地上,一笔一划地勾勒着什么。
每一笔落下,指尖都要被地面的高温烫得冒起白烟,紧接着便是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咳,一缕带着淡金色光泽的血丝顺着嘴角滑落,滴在他刚画好的线条上,瞬间渗入土层,像是给那幅图注入了某种生机。
那是……地脉走向图。
这疯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算计?
脚踝处传来一阵微弱的触感。
林清瑶低头,只见刚才那个威风凛凛喷出“断”字的药灵,此刻已经缩水成了巴掌大小,浑身的毛发不再雪白,而是呈现出一种即将消散的半透明状。
“主……主子……”
它努力蹭了蹭林清瑶的鞋面,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风中残烛,“那老妖婆的……咒印太毒,硬解……会死人的。”
它抬起那双已经彻底熄灭了幽蓝魂火的眼睛,里面没有往日的狡黠和贪吃,只剩下一种让林清瑶心头一颤的决绝,“用我的骨头……当鼎,炼一颗‘替命蛊丹’……能代你承咒三日。”
三日。
足够她布下一盘翻盘的棋。
林清瑶抿紧了唇。
她这辈子杀人无数,自认心肠比手术刀还冷,可看着脚边这个小东西一点点变得透明,甚至连呼吸都快要消散在风里,她那颗以为早就变成石头的心,竟然像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药灵是灵体,没有肉身,所谓的“炼骨”,其实就是献祭它的灵识。
这是要它魂飞魄散。
“别磨叽了……”药灵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竟然咧嘴露出了一个虚弱至极的笑容,“反正……我是药王炼出来的,这也算是……物归原主。”
话音刚落,它的身体就开始化作点点荧光,那是灵识溃散的前兆。
林清瑶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肃杀的清明。
矫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手腕一翻,袖中那尊早已备好的袖珍药炉无声滑落,悬浮在掌心。
心念一动,一缕淡金色的琉璃净火从指尖腾起,瞬间包裹住了药炉。
“进来。”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药灵最后蹭了一下她的指尖,那触感凉得像是一片雪花,随后它不再抗拒,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钻进了滚烫的炉心。
没有惨叫,只有火焰吞噬灵力的噼啪声。
林清瑶的手很稳,稳得像是在做一场精密的开颅手术。
她控制着心火的温度,不急不躁,用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一点点炼化着这个陪伴了她数月的伙伴。
就在这时,破空声起。
一枚玉简带着劲风,穿过层层毒瘴,精准地落在了她脚边。
沈渊的声音隔着老远传来,沙哑得像是含着一把沙砾:“别急着吃。”
林清瑶捡起玉简,神识一扫,眉心瞬间拧成了川字。
这是刚才那间密室里“龙脉共生契”的拓本。
但在那些繁复的文字间隙,有一行被沈渊用血重新描过的批注,格外刺眼。
“契文有误……当初刻碑的人,少写了两个字。”
沈渊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隔着几十步的距离,死死盯着她,“不是‘药王魂不可离宗’,是‘不可独存’。”
“一旦入体,若无皇脉滋养,药王魂三日内必反噬宿主,把你吸成人干。”
他说着,突然做了一个极其疯狂的动作。
嘶啦一声。
他再次扯开了那件早已破败不堪的衣襟,露出了那道狰狞的旧疤。
而此刻,那道枫叶状的疤痕,竟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泛起诡异的红光,频率竟然与林清瑶掌心的赤蝎烙印一模一样!
同频。
真正的同频。
“剜我半脉。”沈渊指着自己的心口,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加上你的药王血,这才是断咒引的唯一解法。”
林清瑶看着他。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这个满腹黑水的帝王,脑子确实有点大病。
为了一个可能随时会杀了他的女人,把自己的皇脉龙气劈一半送出去?
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但她没拒绝。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有人愿意当冤大头,她没道理不占便宜。
她收起药炉,几步跨到沈渊面前。
没有丝毫客套,十指飞速结出一个繁复的法印,带着滚烫的温度,狠狠按在了他的心口之上!
“唔!”
沈渊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后退半步,反而像是要把心掏出来给她一样,挺起了胸膛。
两人的肌肤紧紧贴合。
那一瞬间,林清瑶感觉到一股霸道至极、充满了毁灭与新生气息的紫色气流,顺着沈渊的心脉,如决堤的洪水般倒灌进她的经脉!
经脉像是被强行撑开,又被高温灼烧。
但在这股紫气的冲击下,原本盘踞在她左手掌心的那只赤蝎烙印,像是遇到了天敌,开始惊恐地退缩、游走。
“给老娘……滚过去!”
林清瑶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
她引导着那股龙气,硬生生将那只试图往心脏钻的赤蝎,一步步逼到了左手的小指尖端!
就是现在!
她另一只手闪电般抽出银针,对着自己的小指指节,一针扎了个对穿!
“噗!”
黑血如墨汁般喷溅而出,落在地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那只赤蝎被这股力量死死钉在了小指的方寸之地,虽然还在疯狂挣扎,却再也无法向身体其他部位蔓延。
成了。
暂时封印。
但这种封印就像是在手指上绑了个定|时|炸|弹,如果没有沈渊持续不断的龙脉之力压制,三日之后,反噬会比现在猛烈十倍。
就在这时,悬浮在一旁的药炉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炉盖弹开,一颗通体赤红如血、散发着浓郁异香的丹药缓缓升起。
替命蛊丹,成了。
这就是药灵用命换来的东西。
林清瑶伸手接住丹药,正要吞下,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在那丹药晶莹剔透的核心处,竟然浮现出了一张模糊却熟悉的小脸——那是……幼年时的沈渊?
不对,这是……
她猛然抬头,直视着面前脸色惨白如纸的男人:“这药引子里,为什么会有你的心头血?”
沈渊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得逞的狡黠,还有几分让人看不懂的深情。
“刚才画图的时候,顺手加了点佐料。”
“此丹若服,你我便是真正的命线相连。”林清瑶捏着丹药的手指微微用力,语气森寒,“药灵替我不死,但这其中的痛楚,会有一半转嫁到你身上。若我死了,你也得跟着陪葬。甚至……如果我被药王魂反噬发了疯,你也逃不掉。”
这是把他也拖下了水,成了这颗丹药的一部分。
“那正好。”
沈渊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她此刻狼狈却依旧冷艳的模样,嘴角扯出一抹近乎温柔的弧度,“朕早就疯了。”
“从你那个雨夜提着刀,踏进这深宫大门的那一刻起……朕就没打算让你一个人清醒地活着。”
远处的天际,月轮已经被不知何时蔓延上来的血色浸染了大半。
月蚀开始了。
地下的轰鸣声愈发剧烈,像是有一头巨兽正在苏醒。
林清瑶看着手里的丹药,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不要命的疯子。
“行。”
她没有再废话,仰头,将那颗带着药灵牺牲和沈渊诅咒的丹药,一口吞下。
丹药入腹,一股暖流瞬间游走四肢百骸,那种时刻被赤蝎啃噬的剧痛瞬间消减了大半。
而与此同时,面前的沈渊却是脸色骤变,捂着胸口踉跄了一步,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痛转移了。
林清瑶没理会他的反应,转身,目光投向了皇陵深处那座最高的山峰。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件沾满了两人鲜血与尘土的玄黑龙袍,动作利落地披在身上,随后从袖中扯出一卷早已备好的浸药绷带。
一圈,两圈,三圈。
她面无表情地将那根封印着赤蝎诅咒的左手小指,死死缠紧。
白色的绷带在黑色的龙袍映衬下,显出一种诡异的肃杀感。
“还能走吗?”她头也不回地问。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笑,那是刀锋出鞘前的轻吟。
“只要你在前面,爬也能爬得到。”
林清瑶系紧了龙袍的带子,长发在风中狂舞。
“那就跟紧点。”
“这盘棋的终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