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飘着股烧焦羽毛的味道。
林清瑶往后撤了半步，右脚跟抵住了石壁的一块凸起。
这地方真冷，不像北境那种干冽的冷，是阴湿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死鱼贴在皮肤上。
她手里捏着那枚从不离身的银针，指腹在针尾细密的纹路上摩挲了两下。
沈渊就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半跪在地上，脊背弓得像只濒死的豹子。
他胸口的衣襟被汗透了，贴着肉，隐约能看到下面起伏剧烈的肌肉线条。
“还能喘气吗？”林清瑶问。
沈渊没抬头，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听着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烂泥潭。
“死不了。”他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吞了把沙子，“就是脑子里嗡嗡的，吵得慌。”
林清瑶瞥了他一眼，没再多话。
她抬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角，指尖却悄无声息地抹了一点淡紫色的粉末在袖口。
这粉末叫“断魂引”，味道极淡，平时没什么用，顶多让人打个喷嚏。
但要是遇上特定的灵力波动，它就是最好的信标。
她抬头看向正前方那面巨大的铜镜。
镜子嵌在石壁里，边缘生满绿色的铜锈，像一只长满苔藓的巨眼。
镜面浑浊不堪，却映不出人影，只有一团团灰黑色的雾气在里面翻涌。
那就是沈昭现在待的地方。
或者说，那是沈昭剩下的那点意识被囚禁的地方。
“沈昭那傻大个，平常看着挺结实，没想到这么不经折腾。”林清瑶嘴里说着刻薄话，眼神却死死盯着镜面左下角的一处划痕。
沈渊终于缓过一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身形晃了晃。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要是不傻，早该看出来楚晚晴那个女人不对劲。”
林清瑶没接茬。她盯着那面镜子，心里盘算的却是另一码事。
刚才沈渊每一次运功抵抗镜中的精神冲击，那镜面上的雾气就会剧烈翻涌一次。
这种反应太直接了，直接得有点……笨拙。
就像有人在背后死命推着这面镜子干活一样。
“喂。”林清瑶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想不想赌一把？”
沈渊侧过头，眼神阴郁：“赌命？”
“赌那女人不敢动。”林清瑶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干瘪的馒头。
这是进地宫前顺手揣的，现在已经硬得像块石头。
她掰下一小块，没往嘴里塞，而是手指一弹，那块馒头渣子飞了出去，精准地砸在铜镜的边框上。
一声脆响。
镜面毫无反应。
“无聊。”林清瑶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像是做了件毫无意义的事。
但就在刚才那一瞬，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袖口的“断魂引”微微发热了一瞬。
那股热意顺着脉搏钻进身体，让她那被药王血脉浸泡过的血液躁动了一下。
那是药性的共鸣。
“刚才那一瞬间，镜子后面的灵力波动停滞了。”林清瑶转过身，背对着镜子，假装去检查沈渊的伤势，嘴唇却几乎不动地吐出字句，“就像是一个人正全力顶着重物，突然被人挠了一下痒痒。”
沈渊眼神一凝，随即迅速恢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甚至更夸张地捂住胸口，身子一歪靠在石壁上：“我不行了……这反噬太强……”
这演技太烂了。林清瑶眼角抽了一下。
但烂有烂的好处。
果然，就在沈渊话音刚落的瞬间，那面铜镜突然震动起来，灰黑色的雾气像煮沸的水一样炸开，一股强横的威压直冲沈渊而去。
这就是机会。
林清瑶猛地转身，原本捏在指尖的银针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她咬破舌尖喷出的一口血雾。
这一口血，混着她苦修的药王精血，还掺了点上次炼废了的“万蚁噬心散”。
血雾没有散开，反而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无视那股威压，直直撞向镜面。
滋滋——
就像热油泼进了雪地。
铜镜里传出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不像是镜子发出的，倒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被，有人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那不是沈昭的声音。沈昭就算只剩半口气，叫唤起来也是震天响的。
这声音尖细，带着一股子阴狠劲儿。
是楚晚晴。
“找到了。”林清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却比那地宫的阴风还凉。
她刚才用那块馒头渣测试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
这镜子的攻击节奏太死板，只要沈渊示弱，它就加力；只要沈渊反击，它就防守。
这种死板的应对，不像是一个自主运行的法阵，更像是一个人在费力操控。
而且这个人，离不开这面镜子半步。
沈渊也不装了，腰背瞬间挺得笔直，刚才那股子虚弱劲儿荡然无存。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断刀，刀刃上还沾着暗红色的锈迹。
“后颈。”林清瑶简短地吐出两个字。
沈渊没有丝毫犹豫，身形暴起，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冲向铜镜。
但他没有攻击镜面，而是借力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手中的断刀狠狠劈向铜镜正上方的一块看似普通的青砖。
那里对应着镜中影像里，沈昭后颈的位置。
轰隆！
碎石飞溅。
那块青砖碎裂的瞬间，铜镜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镜面上的灰雾像是被人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后面的一角真容。
那不是墙壁。
那是一团蠕动的、血红色的肉块，正死死吸附在铜镜背面。
而肉块中央，一张扭曲的人脸若隐若现，正是楚晚晴。
她此时的样子狼狈极了，原本精致的发髻散乱开来，半个身子都好像融进了那面镜子里。
“该死的……贱丫头！”楚晚晴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铁摩擦，刺耳得让人牙酸。
林清瑶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骂人也没用。”她把脏帕子随手一扔，正好盖在刚才那块硬馒头上，“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离开那面镜子。”
她往前走了两步，鞋底踩在碎石上嘎吱作响。
“你在用自己的血肉做媒介，强行压榨沈昭那仅存的神识来驱动这破镜子。”林清瑶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一旦你松手，沈昭的反扑能把你直接震成傻子。”
楚晚晴那张嵌在肉块里的脸狰狞地抽动了一下。
沈渊落在林清瑶身侧，手里的断刀还在往下滴着灰色的液体。
那是刚才劈开青砖时沾染上的镜气。
“现在怎么办？”沈渊问，“直接砍了？”
“砍了多可惜。”林清瑶摇摇头，从腰间解下一个灰扑扑的布袋子，里面装着她这一路搜集的各种毒虫尸体，“既然她这么喜欢和镜子融为一体，那就成全她。”
她把布袋子递给沈渊：“把这个塞进刚才你劈开的那个缺口里。”
沈渊接过袋子，掂了掂分量，眼神里闪过一丝嫌弃，但还是二话没说，再次跃起。
“林清瑶！你敢！”楚晚晴尖叫起来，镜面剧烈震荡，试图发动攻击。
但正如林清瑶所料，她的大部分精力都在压制沈昭，根本腾不出手来。
沈渊动作极快，那布袋子被他狠狠塞进了青砖后的缝隙里。
几乎是瞬间，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弥漫开来。
那是毒虫尸体遇上“万蚁噬心散”后的味道。
对于正常人来说这只是恶心，但对于正在通过血肉连接操控法器的楚晚晴来说，这就是顺着经脉往骨髓里钻的剧毒。
镜子后面的肉块剧烈痉挛起来。
林清瑶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有点饿了。
她摸了摸肚子，心想等从这鬼地方出去，得去城南那家面馆吃碗热乎的阳春面。
多放点葱花。
“走吧。”她转身，没再看那面正在疯狂颤抖的铜镜，“这点毒还要不了她的命，顶多让她把这辈子的噩梦都做一遍。趁她现在没空搭理我们，去找真正的出口。”
沈渊收起刀，跟在她身后。
“你怎么知道那是她的本体？”
“猜的。”
“……”
“怎么，不信？”林清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刚才那块馒头弹过去的时候，镜面没动，但旁边的灰尘抖了一下。除了活人憋不住气，没什么东西会有这种反应。”
沈渊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笑了一声。
“笑什么？”
“没什么。”沈渊摇摇头，“就是觉得，以后吃饭还是别得罪你为好。”
林清瑶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脚步声在空旷的地宫甬道里回荡。
“那你最好记住，我不吃香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