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风声裹着灵力乱流灌进石缝，在洞壁上撞出呜咽的哨音。
墨羽睫毛微颤，逆命之瞳里翻涌的银芒突然凝作针尖大小的红点——那团暗红的光爬得更快了，像条被踩了尾巴的蛇，正顺着影壁上的裂痕往洞口窜。
“若薇，你的符灯收好了？”林远萧的广袖无风自动，指尖在掌心掐了个隐诀，藏在袖底的玄鸟玉佩烫得几乎要烙穿皮肤。
他余光瞥见白若薇正手忙脚乱地把符灯往乾坤袋里塞，发尾的青玉簪子歪到耳后，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雪狐。
“快了快了！”白若薇的指尖在符盘上连点七下，符盘表面突然泛起水纹似的涟漪。
她猛地顿住，凑近了盯着盘心旋转的星芒，睫毛抖得像振翅的蝶：“等等...这灵力波动不对。”
墨羽的左眼皮跳得厉害。
他能感觉到那团暗红的光离洞口只剩三步远，每爬近一寸，逆命之瞳里的因果线便扭曲一分。
鬼使神差地，他抬脚往洞外走了半步，左手按在腰间的玄鸟玉佩上——这是灵雪瑶前日塞给他的“防身物”，说是能镇心魔。
此刻玉佩凉得反常，像块浸在冰潭里的玉。
“墨羽？”林远萧的声音带着紧绷的锐度，“你要去哪？”
“那光有问题。”墨羽回头，左眼尾的血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逆命之瞳在发烫，它...在引我过去。”
洞外的光影突然暴涨。
原本悬浮在祭坛上方的琉璃色光斑“轰”地炸开，碎成千万点流萤，在虚空里拉出一道半透明的光桥。
墨羽的指尖刚触到光桥边缘，太阳穴便像被人拿金针刺了一下——白衣仙子的身影在脑海里炸开：她跪在青玉祭坛前，发间的月白流苏垂落，手中的朱笔正往符纸上点血。“阿镜，”她的声音像浸了露水的琴弦，“这是最后一道离魂符，等我历完这劫...就来寻你。”
“墨羽！”白若薇的尖叫刺破耳膜。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撞在洞壁上，这才惊觉自己的指尖正在发光——不是寻常灵力的青芒，而是和那白衣仙子符纸一样的血红色。
“这是...情劫回响。”白若薇的符盘“咔”地裂开一道细纹，她慌忙把符盘塞进怀里，指尖掐着《万象符律》里的镇心诀：“我师父说过，当两个时空的情念重叠到极致，就会在现世投射出’记忆残影‘。
可这光影的闪烁频率...和书里写的完全吻合！“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但...但书里还说，这种投影是心魔的温床，稍有不慎就会被残念反噬，轻则失魂，重则...神形俱灭。“
林远萧的瞳孔骤缩。
他突然想起苍梧宗密室里那卷蒙尘的《异闻手札》，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镜奴试炼，魂忆为门。
未醒者入，则神散；已醒者入，则见真。“他猛地抓住墨羽的手腕，却被对方腕间突然泛起的银光烫得缩回手——那是逆命之瞳的力量，正顺着血脉往他掌心钻。
“你们看！”白若薇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光桥。
原本流动的光斑突然开始倒转，像被按下了倒带的玉碟。
墨羽的逆命之瞳剧烈灼痛，无数不属于今生的画面潮水般涌来：他跪在玉瑶宗祖殿前，双手戴着青铜枷，九十九位仙子排着队走到他面前，指尖点在他眉心；他看见自己的影子里浮起九十九团幽光，每团光里都锁着一位仙子的眼；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这是最后一世”，而人群最末的银发女子垂着眼，腕间的红绳与他颈间的玉佩系着同一缕血丝。
“墨羽！
墨羽你醒醒！“白若薇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脸上。
他猛地呛咳起来，眼前的重影渐渐消散，却发现自己的衣襟已被冷汗浸透，左眼流出的血在胸前染出朵狰狞的花。
林远萧正用广袖帮他擦脸，指尖沾了血，在他脸上抹出一道红痕：“你刚才...像被抽走了魂。”
“我...我看见前世了。”墨羽的声音哑得像破了的箫，“很多世，很多...她们。”他抓住林远萧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里：“阿萧，你说镜奴试炼...是不是说，我根本不是什么’尘世范例‘？
我是她们的...容器？“
林远萧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说话，却听见洞外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
三人同时抬头，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祭坛边缘，不知何时立着道银发赤瞳的身影。
灵雪瑶的素白裙裾被风掀起一角，腕间的银铃静悄悄的，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她望着光桥的眼神像在看一坛陈了千年的酒，深不见底，却又带着几分心疼的温柔。
“灵...灵雪瑶师姐？”白若薇的声音发虚。
她刚要行礼，却被林远萧悄悄拽住衣袖——灵雪瑶的目光根本没在他们身上，她的视线穿过光桥，穿过洞壁，直勾勾落在墨羽颈间的玉佩上。
墨羽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摸向颈间的玉佩，却发现原本温凉的玉突然变得滚烫，和前世记忆里那道红绳的温度重叠在一起。
逆命之瞳里的因果线再次扭曲，最深处那团火亮得刺眼，而之前那道黑丝，此刻已缠上了火团的边缘，正缓缓收紧。
“走。”林远萧突然低喝一声。
他拽着墨羽往洞外跑，白若薇抱着符盘紧跟在后。
可刚跑出洞口，墨羽便猛地顿住脚步——光桥不知何时延伸到了祭坛中央，桥尽头的地面上，隐约能看见几道泛着青光的禁制残纹，像条蛰伏的蛇，正吐着信子等他靠近。
逆命之瞳里的刺痛突然加剧。
墨羽望着那禁制残纹，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进去，你就知道所有答案。”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抬起来，离那禁制只剩三寸距离——
“墨羽！”林远萧的惊呼被风声撕碎。
而在更远的山巅，灵雪瑶望着这一幕，指尖轻轻抚过腕间的红绳。
她的唇动了动，声音被风卷得支离破碎：“该醒了...阿镜。”
山风卷着碎雪灌进谷洞，墨羽的指尖在距离禁制残纹三寸处微微发颤。
逆命之瞳里的刺痛像有把烧红的细针在挑动眼尾神经，前世记忆的碎片顺着这刺痛蜂拥而出——是穿月白裙的小师妹把糖葫芦硬塞给他时泛红的耳尖，是披霞帔的女修在桃树下替他擦药时抖落的花瓣，是素衣仙子在雷劫中替他挡下最后一击时，落在他掌心的血珠。
“墨羽！”白若薇的惊呼声被风声揉碎。
他的指尖还是触上了那道泛着青光的残纹。
剧痛如潮水漫过天灵盖。
洞中的光影突然扭曲成无数道金色丝线，每根丝线末端都悬着一幅画面：十六岁的他在荒原被妖兽追得跌进草窠，穿藕荷色襦裙的少女笑着递来止血草；二十岁的他在黑市被人围殴，持剑的冷脸姑娘劈开人群，剑穗上的青玉坠子撞在他额角；三十岁的他跪在破庙前求药，撑着油纸伞的道姑蹲下来，伞面漏下的雨丝在她眼睫凝成水珠。
每一幅画面里的少女都在对他笑，眼波流转间，那些被岁月模糊的情绪突然变得滚烫——是少女藏在药草里的半块桂花糖，是姑娘劈剑时扫过他手背的温度，是道姑转身时落在他掌心的半枚铜钱。
墨羽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洞壁的寒石，喉间泛起腥甜。
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那些被称作“前世”的情感正像毒蛇般绞紧他的心脏，每一下跳动都带着钝痛。
“符阵！
快结符阵！“白若薇的手在符盘上翻飞，指尖掐出的法诀带起细碎的灵光。
她额角的汗珠顺着鬓发滚进衣领，符盘上的青纹却在接触到那些金色丝线时噼啪崩裂。“阿萧！”她转头时发绳散开，几缕乱发黏在汗湿的脸上，“帮我引开左边那团光！”
林远萧的广袖被灵力掀起，露出腕间未完全褪去的红绳。
他盯着那些疯狂穿梭的光影，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抬起手。
两道青色灵力从指尖涌出，像两条游龙般缠上最刺眼的那束金光。
可刚碰到丝线，灵力便如被火烤的冰，瞬间消融成星芒。
他退了半步，后腰抵上洞壁的凸起，嘴角溢出一丝血沫——这是强行调用未恢复的灵力的代价。
三人被逼到洞壁死角时，所有光影突然凝滞。
金色丝线在半空交织成一个女子的轮廓，月白长袍上的月华纹若隐若现，正是玉瑶宗主玉清婉。
她的虚影垂眸望着墨羽，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第九十九人，你终于来了。”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墨羽天灵盖。
他突然想起在藏书阁翻到的残卷——“镜奴者，承百世情劫，渡千女尘心”；想起灵雪瑶看他玉佩时的眼神，想起玉瑶宗历代仙子历劫后都会变得更加清冷的传言。
原来那些被他当作“前世”的记忆，根本是玉瑶宗用秘术烙印在他魂魄里的“情劫样本”！
他不过是个装着千般情、万种爱的容器，是仙子们历劫时用来参照的“活镜子”。
“不......”墨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混着脸上的泪滴在青石板上。
他突然想起被掳到祭坛时，那个魔修赤炎说的“献祭”二字——难道仙子们历劫，根本不是为了修心，而是为了抽取他魂魄里的情念？
光影突然暴涨。
玉清婉的虚影伸出手，指尖穿透他的胸膛，直抵心脏位置。
墨羽痛得弯下腰，左眼逆命之瞳里的因果线彻底乱作一团，黑丝与火团纠缠着绞成死结。
他咬碎舌尖，腥甜的血味在口中炸开，意识却因此清明几分。
前世记忆里，某个穿素衣的道姑曾在他濒死时念过一段咒语，此刻那些晦涩的字符突然浮现在他脑海。
“破妄！”他对着虚空吼出那三个字，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嘶哑。
洞中的光影如被利刃劈开，金色丝线纷纷断裂成星屑。
玉清婉的虚影发出一声轻叹，消散前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竟有几分歉意。
余波如飓风般扫过三人，墨羽被掀得撞在洞壁上，后脑勺磕出个肿包；白若薇的符盘“当啷”掉在地上，符纸散了一地；林远萧的广袖被划开道口子，露出一截缠着绷带的小臂，绷带边缘渗出暗红血迹。
三人瘫坐在地上，剧烈的喘息声在洞中回响。
白若薇颤抖着去捡符盘，指尖刚碰到符纸便缩回来——那些原本绘着青纹的符纸此刻全成了空白，像被什么东西抹去了所有灵力。
林远萧扯下一角衣袖按在腕间伤口上，抬头时额发黏在汗湿的额角，眼神复杂地落在墨羽颈间的玉佩上。
而墨羽望着洞顶，逆命之瞳里的刺痛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胜从前。
他摸着发烫的玉佩，突然听见洞外传来奇异的嗡鸣——像是无数法器同时震动，又像是某种劫雷在云层里酝酿。
他抬头看向洞口，只见原本清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七彩云团，云底泛着妖异的光，正缓缓朝谷洞压下来。
左眼突然传来一阵锐痛，墨羽眼前闪过一道血光。
他捂着眼睛踉跄起身，却见那七彩劫光已顺着洞口倾泻进来，在洞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洞壁上的扭曲影子如活物般攀爬，七彩劫光里裹着细碎雷音，像万千银针往耳膜里钻。
墨羽捂着左眼踉跄两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烫得滋滋作响——那逆命之瞳竟在灼烧。
“是...是镜渊裂隙的光。”他喉咙发紧，记忆碎片如潮水倒灌。
三秒预知里，他看见自己浑身浴血跪在同样的光影中，背后是翻涌的混沌黑焰，而眼前的青铜门正裂开缝隙，有声音在说：“以魂为引，镇压裂隙。”下一刻，他的身体便像被揉碎的纸片，在劫光里散成星尘。
“若薇！
远萧！“墨羽猛地抬头，额发被劫光映得泛红，”洞壁上的九转情困阵——“他踉跄着撞向左侧石壁，指尖划过石纹时被烫得缩回，”快拆了外围的缠丝纹！
把离火位和坎水位调换！“
白若薇刚捡起的符盘“当啷”掉地，她跪坐在满地空白符纸里，睫毛沾着冷汗：“那是...那是宗门封禁情劫的锁魂阵！
拆了会...“
“会引劫光入地脉！”墨羽吼得嗓音发颤，左眼的刺痛让他几乎看不清东西，“我看过...前世的记忆里，这阵法能逆！”他抓住白若薇的手腕按在石壁上，“你最懂符阵纹路，信我一次！”
林远萧突然扯下腰间的玉笛，笛身轻敲石壁。
他原本缠着绷带的小臂还在渗血，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静：“白师妹，我数过，这阵有九处节点。”他沾着血在石壁上点出三个红点，“先破这三处，剩下的我来。”
劫光已经漫到三人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