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饱饮鲜血确实颇有疗效。
安东心想，脑袋里的声音小了些，虽然还喋喋不休，但已不像之前那么猛烈
虽说副作用也很明显，那就是他更难和瓦伦蒂娜相处了。
不知是有意炫耀还是刻意提醒，瓦伦蒂娜总爱在他眼前晃悠缠满绷带的左臂，偶尔还会不怀好意地凑近，板着脸问他是不是想再来一点？
而他必须花数倍力气，才能把视线从上面移开，才能把脑海里翻涌的欲望压下去。
是有那么一点点想，一点点而已。
“殿下！”安东推开门，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我给您带了刚出炉的烤苹果派，热乎乎的哦！”
床边的年轻女子冷冷瞥了他一眼，拧了拧毛巾，转身继续给卡米拉擦脸。
这位洋星港继承人正躺在床铺上，呼吸微弱而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眠。自进入极北以来，她的状况没有恶化，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
至此，吸血鬼的痕迹彻底断绝。
这个坐落于极北之地的小镇，似乎尚还未受到过侵扰，街道上甚至还能看到孩子奔跑，听到商贩叫卖，闻到炊火飘香。
但安东知道，一旦太阳落山，黑暗降临，那些饥渴难耐的吸血鬼们，迟早会把这里选作目标。
“不要叫我殿下，我不是你亲爱的未婚妻瓦缇娜吗？”她双手撑脸，侧过头，琥珀色眼眸盯得他阵阵发慌。
安东挠了挠头，小声嘟囔道，“我总不能跟旅店老板娘说，您就是那位失踪的摄政女大公吧？”
“是吗？我亲爱的未婚夫，你是不是还说了些别的？什么是我先勾引了你，榨光了你的钱财还搞得你身败名裂，最后又寻死觅活地逼你带我一起私奔……”
“唉，不这样解释，别人会觉得我们很奇怪的！”安东眼神游离 ，显得有些心虚。
瓦伦蒂娜冷哼一声，似乎懒得再纠缠。她伸手接过油纸包，解开系绳，浓郁的果香顿时弥漫开来。
她伸出食指，凝出光刃，小心翼翼地切开硬壳，开始刮食里面热气腾腾的柔软果馅。动作优雅而自然，仿佛仍身居宫廷，享受着仆役送来的御宴。
安东咽了咽口水，躺到了床边的摇椅上，打了个哈欠。
在夜幕降临以前，他应该能好好休息一会儿。
“吃完壳别丢，”安东想起了什么，懒洋洋地提醒道，“等会儿我去厨房要碗热汤，泡软了再吃。”
“哇，”瓦伦蒂娜皱起眉头，“你好恶心啊。”
“这叫节约！”安东没好气地反驳道，“唉，反正跟您这种‘吃派只吃馅儿’的贵族大小姐解释不通……您知道边民一块黑面包都要分几天吃吗？”
“总比你那个喜欢扒开喉咙吸人血的露娜要强！”
瓦伦蒂娜刮完果馅，手腕一抖，将硬壳径直抛向安东脑袋。
“哎呦！”
真该把她捆好送给巴尔加斯侯爵的……
安东扭过头，用外套蒙住脑袋，声音闷闷地传来：“让我休息会儿吧，殿下。等到黄昏时分，再叫醒我。”
房间慢慢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卡米拉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窗外远远传来的人声嚷嚷。
看着蜷缩在摇椅上的安东，瓦伦蒂娜幽怨地抹开了脑袋。
这样的安东·伍兹……
她看向自己还沾着果酱的手指，愣愣地舔了舔。
……居然能让她忌惮至今？能让她在过去几年里，心惊胆战，寝食难安？既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又害怕一着不慎，会让自己陷入无底深渊。
不。
她轻轻摇头，想要甩掉心中的不安。
他不是那头恶魔……至少，此刻蜷在摇椅上的他不是……
他只是……只是……
瓦伦蒂娜嘴角微微翘起。
一个傻瓜罢了。
她单手撑着脸颊，目光投向窗外，透过昏黄的玻璃，能看到小镇灰扑扑的街道。这儿人烟不算稠密，但仍有几位商贩在竭力叫卖；几个挎着篮子的妇人匆匆走过，低声交谈着；更远处，一对年轻男女互相依偎，似乎在倾诉着甜言蜜语，他们呵出的白气，缓缓交织在一起。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
在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在千秋宫那些漫漫长夜里。她也曾幻想过，会有那么一位骑士，攀上高耸入云的城墙，闯过无数道门禁，来到她冰冷的寝宫前。不是为了刺杀，也不是为了投机，只是为了带她离开，离开这座黄金铸就的囚笼。
一路向南，直至橄榄花盛放的海岸；或者一路向北，来到这极光变幻之地。最后，在一个像这样的偏僻小镇落脚。
骑士或许会开一家小小的铁匠铺，叮叮当当地打造农具和马掌；而她，可以脱下丝绸长裙，换上朴素的棉布衫，为他打理账目，准备晚餐，在黄昏时分，站在铺子门口，喊他回家吃饭。
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度过一生。
嘉尔曼总喜欢先把书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带着答案去从头阅读故事。而瓦伦蒂娜则不同，她更注重过程。结局是胜是败，是荣华还是湮灭，在她看来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故事里的每一个人，是否都为生活拼尽了全力……
哪怕最终输掉了整个王国。
只要……所爱之人，能一直陪在身旁。
摇椅方向传来轻微的鼾声。
大约是过于疲惫的缘故，安东已打起了呼噜。
总之不会是这个蠢蛋！瓦伦蒂娜心底暗骂道，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恼羞成怒。
她用力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
然后，她的动作僵住了。
天……变暗了？
不对！现在明明刚过正午不久，太阳应该还在中天偏南的位置。
可窗外小镇的街道，正迅速褪去色彩。
怎么会？！
瓦伦蒂娜瞳孔骤缩，她没有丝毫犹豫，反手就是一记辉芒劈出，将安东身下的摇椅劈成粉碎。
哐当！
“哎呦！我的殿下啊……”
安东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来，睡意瞬间被摔得无影无踪，“您这又是发哪门子火啊……”
他的抱怨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凝重。
刺鼻的腥臭味扑啸而来，瞬间灌满了整个城镇。窗外，狂风肆虐，怒雷滚滚，天幕已化为血红，而那本该高悬天际的骄阳，竟已变作了一轮皎洁的明月。
月光洒落大地，小镇上已乱作一团，人群惊慌失措，四散奔逃，那原本嬉戏的孩童，被丢在街边，正放声哭嚎着。
安东一跃而起，几步冲到窗边，瓦伦蒂娜也同时闪身而至。
“不……”安东喃喃说道，“那不是月亮！”
是的，它太过硕大，几乎占据了整片天穹；又太过洁净，表面没有任何阴影，只是明镜般的光滑；还太过诡异，那投下的月光，带着浓重的腥臭味，让一切美好都黯然失色。
那根本不是自然的天体，而是某种亵渎的造物！
“那是什么？”瓦伦蒂娜咬紧嘴唇，低声问道。
忽然，月亮波动了起来，一条裂缝缓缓从中央显现，那缝隙愈来愈大，直到撕裂整轮明月，露出一张骇人的笑脸。
月亮张开了嘴！
嗡！！！
“小心！”安东慌忙把瓦伦蒂娜拉到自己身后。
紧接着，尖啸声从那张巨口中爆出，席卷了整片天地，小镇的玻璃窗瞬间碎裂，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来不及逃遁的镇民捂紧耳朵，惨叫着蜷缩在地！
而后，从那轮月亮张开的巨口中，无数吸血鬼倾巢而出！
它们展开蝠翼，发出兴奋地嘶鸣，朝着惊恐万状的人群，顷刻俯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