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的风雪，还在持续蔓延。
就连一向温暖的南都，也迎来了这场大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如鹅毛一般，落到南都的每一处。
和北境中域的兽人反应不同，由于雪天在南部太过少见，所以虽是寒风凛冽的天气，许多南都的兽人还是顶着冷风走出门，欣赏这难得一遇的大雪。
夜晚的街道，一下变得熙熙攘攘。
许多商铺的店主，也应景地延长了打烊的时间，亮起了氛围灯。这夜的南都，灯火通明得像节日庆典一般。
大雪落下的那刻，沧神峰顶，翊尘正伏在时间花畔，为南沧完成了最新一轮能量输送。
冰凉的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映白了他部分视野。
这场突然降临的大雪，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身上那因能量抽离的撕扯疼痛，似乎也淡了几分。
他抬眸看向晚空。
这漫天飞雪，倒是让他记起了，那许久未归的北境。
想到北境，他麻木的眼底，温和了些许。
“南南，你看，下雪了。”他向前倾身，凑近时间花，轻声道。
“你还记得吗，以前在北境，我们一起见过的雪，比这还要壮观。”
他轻抚那莹莹的花瓣，目光渐柔：“什么时候你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回北境看一次雪吧。”
时间花静静聆听着翊尘的话，并未回应他。
对于这份沉默，翊尘毫不在意。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这般自言自语。
由于能量源所在，沧神峰已经被安防系统层层保护起来，也只有翊尘这种特殊的身份，才可以随意攀上沧神峰。所以这偌大的山头，只有他一人，这也让他的独吟显得更落寞了些。
直到感觉喉间被冷风吹得有些干痛，翊尘才停下言语。
他站起身，轻轻掸落身上的落雪。正准备离开时，慧的播报突然响起。
“滴——尘哥，有新讯息。”
“知道了。”
翊尘敷衍地应着，并没有什么心思查看。
“尘哥，你不要打开看看吗？是……陌生的发件人。”慧多嘴了一句，却欲言又止。
察觉到慧的反常，翊尘停下脚步。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点开了那条来信。
原本他以为是霜落或者谁发来的问候，也没什么打开的必要，既然是陌生的来信，还是看一眼。
而看到讯息的那一刻，他顿时愣住了。
他目光迅速锁定了信息最后的署名——
西昂。
这个名字，已经数十年未曾听闻。但再次看到这个来自异世的名字，翊尘还是呼吸一滞。
不过，西昂的这封信，并不是发给翊尘，而是发给南沧的。
只是他并不知晓，如今慧寄身的主人，已不是她。
这封信件，西昂没有用自己的账号，而是用陌生的账号发来的：
【南沧，】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不在这世间。】
【留下这封信，是想告诉你，今日，我们的百年之约已到，我没有违背我们的约定。当然你不必太过担心，我已安排好一切，只要你想，你的世界至少还可以有个近百年的清净。】
【不过，如今的联邦已大不相同，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回来一趟，一起见证这个崭新的星际联盟。如果这新联邦合你心意，你也可考虑带领你的世界，加入这里。】
【这里，会一直欢迎你。】
【抱歉用陌生的身份打扰你。只是希望我这最后一封信，能被你收到。】
【愿安。】
【西昂。】
信件不长，只寥寥几段。
却道尽星河另一端的变迁。
来自那边的牵绊，也至此终结。
看完西昂的来信，翊尘顿了片刻，半晌才回过神。
“居然，已经百年了吗……”他对着风雪低喃。
这些年，他早已忽略了时间的流逝，只剩日复一日的机械修炼。
这封来自异星的信息，倒是再次将他敲醒。
意识到时光流逝之快，他眉眼间不由泛起一丝苦涩。百年彷如一瞬，而他至今，仍未将南沧带回。
命运好似，总在反复捉弄他。
想救的人救不回，想走却又不能够。
曾经他以为，异化迟早会将自己带走，活一天算一天。却不想，像他这般不惜命的人，竟活了如此之久。这漫长的寿命，究竟是眷顾，还是诅咒，竟一时难言。
他走到山顶边缘，望向山下那灯火通明的兽人都市。
山下人声鼎沸，可看着那片璀璨的灯海，翊尘的眼底却毫无波澜。
他神色淡漠，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那些联邦星人，费尽心思寻求永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种孤寂的长生，有什么好。
说罢，他收回视线，化形雪鹿，直奔练场的方向飞去。
慧看见翊尘飞行的方向，有些诧异：“不是，尘哥，你今天还练啊？”
“嗯。”翊尘淡淡应着。
慧有些担忧：“可你刚给沧大输送完能量，身体受不住这么高强度修炼的……”
翊尘回绝了慧的劝说：“我若不再快些，她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你不是也想她尽快回来吗？那就好好帮我，只要死不了，就可以继续。”经过多年的磨合，翊尘也逐渐学会了拿捏和胁迫智脑。
慧一时语塞。
超强的拟人系统，让它也有一定的情感认知。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它也的确想念那个疯女人了。
它放弃了劝说，默默吊起导航系统，给翊尘护航。
而翊尘和慧只顾着赶路，都没发现，就在翊尘起身离开的时候，时间花的亮光，微微颤了颤。
……
时间花中。
南沧又一次跨过一段时间长流。
这时，她手中一直握着的灵石，突然像是有了感应，开始微微发烫。
她摊开掌心，那枚绿色的石头，正以呼吸般的频率，闪动着。当她移动手臂时，那光芒也会有不同的明暗变化。
那忽闪的光芒，像是在提示她，她到了某处重要的地方。
她看着这绿石头，有些恍惚。
从来这里，这绿石头就在她手中，但她已经不记得这石头从何而来。
她抬眸，望向灵石感应最强的一个方向。
视线穿过身周密集的时间碎片，她瞥见了碎片之外，一个绿色的身影。
那个身影，与时间碎片中的影像不同，好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南沧一怔。
这里……竟有其他人？
这么久了，这个地方除了无尽的长流和碎片，她从未见过其他事物。
难道，这就是那个一直在呼唤她的人？
与此同时，那道绿色身影，像是也感应到了什么，也转身朝向南沧的方向。
那双深潭般的绿眸，在看到南沧的一瞬，骤然亮起。
视线相撞，一方诧异，一方欣喜。
然后，两人几乎是同时抬步，走向彼此。
“南沧，你终于走到这里了。”卿竹停在南沧面前，声音有些激动。
他本想上前拥住她，但担心惊扰她，还是收回了手。
南沧看着眼前这个灵动清秀的男子，却微微蹙眉。
他唤她“南沧”，不是她一直听到的“南南”。
而且这声音……虽似清泉般悦耳，却也与唤她那人不同。
但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开口问：“你是谁？是你……一直在唤我吗？”
卿竹一顿，反应过南沧说的是谁后，笑着摇头：“不是我在唤你，不过，我的确是来接你回去的。”
南沧不解：“……接我回去？去哪里？”
然后，她像是想到什么，上前一步抓住卿竹的手：“你认识我，对吗？”
那双麻木已久的黑瞳，终于再次泛起微光：“你告诉我，我是谁？我叫南沧？或者……南南？”
“我的记忆十分模糊，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知道我或许并不该在这里……”
她喋喋不休地发问，像要将这数年的困惑与孤寂都解开。
卿竹还未开口，就对上了南沧那迷茫无助的眼神。听着南沧碎碎的询问，看着她曾灿若繁星的眼眸黯淡至此，卿竹向来沉稳的心，像被什么揪住，一阵扯痛。
他不再克制，手上轻轻用力，将南沧残缺的灵体揽入怀中。
“是的，你不该在这里。”他轻声道，“你虽诞生于此，但不能驻足。外面，还有许多人在等你回去。”
虽然只是两份意识的拥抱，没有实体，但卿竹宽慰的声音，还是让南沧感到一丝久违的放松。
她没有推开卿竹，只是淡声询问：“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卿竹浅浅叹息，抬手轻抚南沧的头发，柔声解释：
“你不记得过往，只是因为你的神魂被长流冲散。不过没关系，这些年，我一直寻着你的踪迹，将你散落的灵体，都收集完整了。”
说完，他缓缓松开南沧，取下身上青羽织就的袋子。袋子打开，里面装满和周围时间碎片相似的碎片——都是这些年他穿梭于此间各处，收集的南沧被冲散的灵体。
南沧有些诧异。
“你一直在跟着我？那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她看着那满满一袋的碎片，这惊人的数量，此人怕是已经跟在自己身后许久。
卿竹唇边泛起苦涩：“我能穿梭于时间长流，预见未来。只是我此前在预言你的生死局时，透支了太多。导致这数年间，我只能窥探到很短暂的未来。所以……我虽能看到你的灵体碎片掉落在何处，但每当我追赶过来，你都已不在原地。”
“既然追不上你，我也只得分出一部分意识，留在此地等你。因为我当年在这个时间点瞥见了你的身影，我知道你早晚会路过这里，只是不知道……此处竟是这么久远的未来。”
“抱歉，南沧。让你一个人，等了这么久。”
他微颔首，牵起南沧的手，微红的眼角泛起欣慰：
“好在，这最后一口气，终究是撑到你来了。”
“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说罢，他摊开南沧的掌心，牵着她的手探向羽袋中的碎片，并催动了她掌中的灵石。
在南沧的手和袋中的碎片相触时，她掌中的灵石骤然发亮。灵石迅速凝结起袋中的无数碎片，将其融入南沧残缺灵体中。
看着灵体修补如此迅速，卿竹眼中最后一丝忧虑也彻底淡去：“看来这些年，翊尘为你储备的能量，足以你修补原身了。”
“……翊尘？”南沧回忆还未完全恢复，下意识问了一句。
卿竹轻笑：“就是你问的，那个一直在唤你的人。”
南沧还想问什么，但是由于大量记忆骤然涌入，让她思绪一时有些混乱。
记忆逐渐修复，她终于将这长久以来听到的那道清冽声音，串联了起来。
翊尘的声声低唤，句句歉疚，一道道戳在她心间。
原来，这迷失的数年间，她从不是一个人。
他一直在外守候，与她并肩同行。
“傻狍子……”她笑着轻嘲。
而雾气却漫上了眼睛。
卿竹听到南沧的低语，垂头笑笑，没说什么。
由于这些年翊尘给南沧供给的能量十分富足，不消一会儿，南沧的原身就修补大半，而且许多地方看上去，甚至比之前还要完美。
虽已见过数次，但此刻看着南沧逐渐完善的灵体，卿竹的眼底，还是暗生惊艳。
他握紧南沧的手，倾身凑近，轻声道：
“沧，走吧。”
“我们该回去了。”
……
……
病床上，卿竹睁开眼睛。
他立即转眸看向自己手掌覆着的花枝。
终于，一瞬屏息的等待之后，那朵朵紧闭的花苞，接连缓缓打开。
重获生机，肆意绽放。
卿竹一双碧瞳倒映这灵动的绿意，眼波微澜。
这株曾经展露死相的命理枝，跨越百年，终于摆脱命运的宣判，获得新生。
由于时隔太久，卿竹一时也有些恍惚。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拂过那片片新生的花瓣，感受到这份真实的触感，他指尖不由微颤。
窗外，飞雪依旧。
而房间内，温暖无比，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