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日,一个秋阳慵懒的午后,陈默推开了“文华书店”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却略显滞涩的声响。书店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狭窄幽深,两侧是顶到天花板的旧木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各种书籍,大多是泛黄的旧书,书脊上的字迹有些已经模糊不清。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陈腐的气味、淡淡的灰尘味,还有一种独属于旧书店的、沉静的时光气息。
吴老板从柜台后抬起头,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镜。看到是陈默,他有些意外,连忙放下手里那本厚厚的《古籍版本鉴别》,站起身:“陈馆长?稀客稀客,快请进。”他的声音温和,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斯文。
“吴老板,打扰了。”陈默走进店里,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书架,“正好路过,进来看看。”
“您随意看,随意看。我这儿都是些旧书,没什么值钱的,就是些老物件。”吴老板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他显然不习惯主动招揽生意,尤其是面对陈默这样,在他印象中与“武”更相关的人。
陈默没有直奔主题,而是真的沿着书架慢慢看了起来。书架上分类还算清晰,有文史哲专区,有旧版小说,有地方志,也有不少泛黄破损的教材和工具书。他随手抽出一本七八十年代出版的《江城风物志》,翻开,纸张已经脆黄,但里面的钢笔插图依旧清晰。
“这本书,现在可不好找了。”陈默说道。
吴老板眼睛微微一亮,像是找到了知音:“是啊,这是八二年版的,当时印得就不多。里面记录了一些老江城已经消失的街巷和风俗,现在再看,挺有意思的。”
“吴老板对江城的老故事很熟?”
“谈不上熟,就是喜欢收集这些,看着它们,就好像能看到这座城以前的样子。”吴老板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落寞,“不过现在,喜欢看这些的人越来越少了。年轻人要么看电子书,要么上网查资料,又快又方便。”
话题很自然地引到了书店的经营上。陈默合上书,放回书架,状似随意地问道:“店里现在生意还好吗?”
吴老板的笑容淡了下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瞒陈馆长,勉强糊口罢了。这条街改造后,房租涨了三成。来买书的人,却一天比一天少。这满屋子的书……”他环顾四周,眼神复杂,“有时候看着它们,就像看着一群没人要的老朋友,心里不是滋味。可要是真关了门,把它们当废纸卖了,我又舍不得。”
他的话语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奈和眷恋。
陈默沉默了片刻。他能感觉到,吴老板对这家书店、对这些书的情感,远比单纯的生意要深厚得多。这不仅仅是一间铺子,更像是一个人的精神寄托,一个城市记忆的微小切片。
“有没有想过,改变一下经营方式?”陈默问道,“比如,除了卖书,能不能增加点别的?像是个可以坐下来喝杯茶、看看书的地方?或者,办点小型的读书会、旧书交换活动?”
吴老板愣了一下,苦笑道:“陈馆长,您说的这些,我也琢磨过。可是……一来,我这地方太小,摆不下几张桌椅;二来,搞活动需要人气,也需要精力去张罗,我这个人……不太会张罗这些。再说,投入也需要本钱……”
他的顾虑很现实。一个习惯了安静守着一屋子旧书的老书生,要让他转型去经营一个带社交属性的文化空间,无论是能力、精力还是财力,都是巨大的挑战。
陈默没有立刻给出建议。他知道,这件事比帮助周晓慧要复杂得多。它需要的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个可行的思路,甚至可能需要一些外力推动。
“吴老板,您先别急。”陈默语气平和,“书店有书店的价值,尤其在现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回去也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这些书,”他指了指满架的书,“都是好东西,不该就这么埋没了。”
吴老板看着陈默,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不敢确信的希望光芒。他虽然与陈默不熟,但也听说过这位武馆馆长帮老李头保住铺子的事。此刻听到陈默这么说,心里不由地升起一丝暖意。
“那……那就先谢谢陈馆长费心了。”吴老板的声音有些哽咽。
陈默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书店。玻璃门再次发出吱呀的声响,将满室沉寂的书香与尘埃,关在了身后。
街道上阳光正好,人流如织。陈默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思索着。拯救一家濒临关闭的旧书店,远比摆平一次霸凌或解决一次经济危机要微妙。它触及的是更深层的东西——传统与现代的碰撞,精神需求与商业现实的矛盾,以及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无力与坚守。
书香已染尘埃,能否拂去尘埃,重焕光彩?这需要更巧妙的笔触,或许,还需要一些机缘。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