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的服务器散热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为这场刚刚揭开的残酷真相献上的哀乐。
季骁的问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在顾言的神经上。
“『稳定剂』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对我们做什么?”
顾言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松开了季骁,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仿佛季骁身上带着某种能灼伤他的高温。他那张总是覆盖着冰霜的脸,此刻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他的视线,依旧胶着在那块冰冷的屏幕上,『稳定剂』,『GY-01』,这些冰冷的代号,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正在撬开他尘封记忆里最黑暗的那个房间。
那些从小到大,从未间断过的,名为『体检』的折磨。
冰冷的仪器,刺入皮肤的针管,每一次抽血后挥之不去的晕眩感。
还有父亲顾文斌看着他的眼神。
那不是看儿子的眼神,而是一种……一种欣赏自己最完美作品的眼神。充满了满意,充满了期待,却唯独没有一丝一毫属于父亲的温度。
原来,那不是培养,是制造。
原来,那不是期待,是等待一件工具最终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呵……”
一声极轻的,破碎的笑,从顾言的喉咙里溢出。
他缓缓地抬起手,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指。这双手,曾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能操控亿万资金的流向,能布下天罗地网的棋局。
可到头来,这双手的主人,连自己都不是。
“稳定剂……”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尝什么剧毒之物,“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季骁的心脏骤然缩紧。
“顾言,你看着我!”季骁无法忍受他这种自我放逐的姿态,他猛地冲上前,双手用力抓住了顾言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你他妈的别笑了!回答我的问题!”
顾言的眼珠缓慢地转动,终于聚焦在了季骁焦急的脸上。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空空荡荡,像是被焚烧过后的废墟。
“你想知道?”顾言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你想知道,为什么你拥有远超常人的体能和恢复力吗?你想知道,为什么顾文斌费尽心机,也要让你这颗棋子,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地,正好落在我面前吗?”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因为你,季骁,你是他们最成功的『作品』,是独一无二的『共生体』。但任何强大的力量,都有失控的风险。一件随时可能爆炸的武器,是没有价值的。”
顾言抬起手,用冰冷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季骁的脸颊。
那个动作,带着一种季骁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温柔。
“而我,”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我就是为了防止你『爆炸』而存在的……保险丝。是你的『稳定剂』,是你失控时,用来献祭的……『药』。”
“当你的能量无法控制时,他们会用某种方式,可能是基因融合,也可能是能量转移,将我……注入你的身体。让你稳定下来,而我……大概会就此消失吧。”
“一件工具,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很划算,不是吗?”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
可季骁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发抖。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顾言的父亲是多么的冷酷无情,却从未想过,真相会是如此的……灭绝人性。
顾言,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他的人生,他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为了别人而准备的……牺牲品。
季骁胸中那点被冤枉的愤怒,被欺骗的委屈,在这一刻,被一种更为炽烈的,名为“心疼”的火焰烧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顾言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忽然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男人,狠狠地,用力地,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顾言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季骁的怀抱,和他的人一样,充满了阳光和汗水的味道,滚烫得像一团火。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季骁的下巴抵在顾言的肩窝,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什么药?什么工具?什么保险丝?我操你妈的顾文斌!”
他很少说脏话,但此刻,他只想用最粗俗的语言,去问候那个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男人。
“顾言,你听清楚了。”季骁没有放开他,反而抱得更紧,他能感觉到顾言身体细微的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情绪在崩溃边缘的失控。
“我不管什么共生体,什么稳定剂。我只知道,你叫顾言。你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他妈也别想动你,包括你自己,听见没有!”
这番话,霸道,蛮横,不讲道理。
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顾言脑中那片混沌的废墟。
他僵硬的身体,在季骁滚烫的怀抱里,似乎找回了一丝温度。
一直站在旁边,默默抽着烟的影子,看着相拥的两人,眼神复杂。她掐灭了烟头,刚想说点什么,一阵急促的蜂鸣声突然从她手腕上的战术终端传来。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妈的,说曹操曹操到。”她迅速在虚拟键盘上操作了几下,一道红色的警报投影在了两人身旁的空气中。
“顾文斌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回收协议』。”影子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他手下最精锐的『清洁队』已经出动了,十五分钟内,就会包围这里。全员由退役特种兵组成,装备……比我们好。”
季骁缓缓松开顾言,扭头看向影子,眼神锐利。
“不止。”影子又调出另一份情报,“林家的狗鼻子也够灵的。林泽带着他的人,也正朝着南郊这个方向赶来,目的不明。我们……被包饺子了。”
绝境。
一个比刚才揭露真相时,更加现实,更加致命的绝境。
顾言慢慢地直起身子,他离开了季骁的怀抱,但一只手,却依然被季骁死死地攥着。
那片空洞的废墟,在他的眼底,正在重组。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那片焦土之下,破土而出。
那不是悲伤,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比岩浆更滚烫,比寒冰更刺骨的愤怒。
他被当成工具,被当成药品,被当成棋子,被算计了一辈子。
他认了。
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季骁身上。
那是他的光。
是他冰冷世界里,唯一会发热的存在。
他可以被毁灭,但他的光,不行。
“呵……”顾言又笑了一声,但这一次,笑声里不再有自嘲,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他反手,用力握住了季骁的手,十指相扣。
季骁能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冰冷,和他眼神中燃烧的火焰,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季骁。”顾言看着他,缓缓地开口。
“嗯?”
“刚才,你说我是你的人。”
“是。”季骁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顾言的目光,从季骁的脸上,缓缓移向了那份刺眼的报告,移向了顾文斌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我的人,想不想看一场……棋子反噬棋手的好戏?”
季骁看着顾言眼中那熟悉的,运筹帷幄的光芒再次亮起,他知道,那个A大金融系闻风丧胆的“精密手术刀”,回来了。
不,是进化了。
变成了一把淬了毒,见了血,只为守护一人而存在的……绝命之刃。
季骁咧开嘴,笑了。
汗水顺着他蜜色的脸颊滑落,眼神桀骜,一如他们在球场上初见。
“我他妈的早就等不及了。”
他看着顾言,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你现在是打算继续当他的棋子,还是和我一起,把这个该死的棋盘给掀了?”
顾言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团不屈的火焰,那火焰点燃了自己最后的疯狂。
“掀了它。”
两个字,掷地有声。
“疯了,都他妈疯了。”影子在一旁听着这两个男人的对话,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但她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她走到两人面前,神情严肃。
“说得好听。现在我们有两拨追兵,十五分钟后就要堵死我们。你们打算怎么掀?”
顾言将目光投向影子:“林泽那边,你怎么看?”
“林泽是只狐狸,不是疯狗。”影子立刻给出了判断,“顾文斌要的是你们的命,或者说,是你们这两个『物品』。而林泽,他要的是顾文斌的秘密,是能让他扳倒顾家的筹码。他不会轻易下死手,他更想知道,我们手里到底有什么。”
“所以,他可以被利用。”顾言瞬间得出了结论。
“怎么利用?”季骁问。
顾言的目光,在安全屋里扫视了一圈,最后,他拿起了一个被影子扔在角落里的一次性加密电话。
他看着季骁,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我不再是顾家的继承人,也不再是为了母亲复仇的儿子。”
“从现在起,我只是你的『稳定剂』。”
“所以,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来保护我的『共生体』。”
说完,他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顾言?你居然还敢主动联系我,是想通了,要来我这里摇尾乞怜吗?”电话那头,传来林泽那标志性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顾言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林泽。”
“想知道你父亲当年,是怎么输给顾文斌的吗?”
电话那头的林泽,沉默了。
顾言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来南郊三号仓库。”
“我给你看一场好戏。”
说完,他没有给林泽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将那部手机,狠狠地捏成了碎片。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季骁和影子。
“我们还有十分钟。”
季骁看着他,心脏狂跳。
他不知道顾言到底想做什么,但他知道,一场豪赌,已经开始了。
而他们的赌注,是所有人的命。
“你真是个疯子。”季骁看着顾言,低声说道。
顾言却笑了,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擦掉季骁脸上的汗珠,指尖划过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彼此彼此。”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将一切都毁灭殆尽的快意。
“现在,让我们来给顾文斌和林泽,准备一份大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