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长安月令》剧组的公告栏前已经围满了人。一张A3纸打印的停拍通知被透明胶带牢牢粘在板上,墨迹还带着点潮湿的晕染——显然是凌晨赶制出来的,纸页边缘都还留着裁纸刀仓促划过的毛边。
“停拍?”场务老张揉了揉眼睛,把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昨天不是还说要加拍夜戏吗?”他身旁的道具组小李正举着手机录像,屏幕上是刚刷到的热搜词条#王坤被国际协会拉黑#,后面跟着个鲜红的“爆”字。
通知上的字不多,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因剧组内部管理问题,《长安月令》项目即日起暂停拍摄,待主创团队调整后重启。原制片人王坤因严重违反行业规范,已解除所有职务,相关合作全部终止。”落款处的公章鲜红刺眼,盖得比平时重了三分,像是在发泄怒气。
化妆间里,镜子上还贴着王坤上周写的“进度表”,用红笔圈着“7月15日前杀青”的字样,此刻被人用马克笔狠狠划了个叉,叉尖都戳破了纸。几个化妆师正围着看手机,屏幕上是制片方刚发的声明,字里行间都是撇清关系的急切:“我司对王坤的个人行为深表震惊与愤慨,已第一时间与其解约,并将追究其给项目造成的全部损失……”
“说得比唱的好听,”资深化妆师陈姐冷笑一声,用卸妆棉擦掉镜子上的口红印,“上个月王坤挪用道具经费买奢侈品时,他们怎么不说震惊?”她手机里存着张照片,是王坤在片场炫耀新提的跑车,背景里还能看见剧组的发电车——那车就是用道具组的预算买的,当时道具组长气到拍桌子,最后却被制片人压了下来。
服装间里更热闹。几个女演员正围着服装师小林,看她翻出的记账本。“你看这里,”小林指着其中一页,“王坤让我们把真丝料子换成化纤,差价进了他私人账户,当时说‘回头补预算’,现在倒好,钱没见着,人先跑了。”角落里堆着几箱标着“真丝”却摸着像塑料的戏服,是上周刚送来的,原本该穿在女三号身上的郡主装,此刻被扔在地上,像堆皱巴巴的废纸。
导演组的帐篷里,气氛却像结了冰。原副导演正把王坤的名字从排班表上划掉,笔尖划破了纸页。“刚接到投资方电话,”他声音发紧,“不仅要换制片人,导演也得换——总导演被扒出去年收过王坤的‘好处费’,现在正被网友追着骂呢。”
“那咱们呢?”场记小周怯生生地问,手里还攥着王坤签过字的场记单,上面的日期是昨天,墨迹都还没干透。
“谁知道呢,”副导演叹了口气,把一摞剧本推到一边,“投资方说要‘大换血’,从导演到统筹,一个不留。刚才制片方的人来说,连茶水间的阿姨都要查——就因为王坤让她每天多记两箱矿泉水的账。”
这话让帐篷里瞬间安静下来。道具组的老王正在清点道具,听见这话手一抖,手里的青铜剑道具“哐当”掉在地上——他上周帮王坤把一套真古董茶具混在道具里带出片场,当时王坤说“借去拍个私活”,现在想来,后背直冒冷汗。
片场入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辆黑色商务车停在那里,下来一群穿西装的人,胸口挂着“项目审查组”的牌子。为首的人举着摄像机,正对着剧组的公告栏拍摄,旁边跟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夹,正跟旁边的人说:“先查财务账,从王坤接手后的每一笔支出开始,连买纸巾的钱都别放过。”
“来了来了,”小陈扒着帐篷帘往外看,“审查组的人比预定时间早了两小时,看来是真急了。”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刚刷到的新闻:《长安月令》制片方股价暴跌5%,投资方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cEo鞠躬道歉的照片占了大半个屏幕。
化妆间里,刚换好衣服的女一号站在镜子前,看着身上的戏服发呆。这套衣服是王坤亲自选的,当时他拍着胸脯说“这料子衬你,回头给你加场特写”,现在想来只觉得恶心。她助理正飞快地删手机里和王坤的合照,嘴里念叨着:“幸好没发过朋友圈,不然现在就被扒出来了。”
“听说新的制片团队下午就到,”服装师小林抱着一堆新送来的真丝料子进来,脸上带着点扬眉吐气的笑,“刚才审查组的人说,王坤挪用的钱要追回来,之前被换的料子全给咱们补上——这次用的是苏州那边最好的织锦,比原来的还好呢。”
女一号扯了扯袖子,原来粗糙的化纤面料扎得皮肤发痒,此刻换上真丝,滑溜溜的凉意贴着皮肤,却没让人松快多少。她打开手机,看着粉丝发来的消息,大多是“保护好自己”“别受牵连”,心里五味杂陈——当初王坤暗示她“陪酒换加戏”时,她虽然没答应,却也没敢声张,现在想想,自己是不是也算帮凶?
场务老张蹲在地上抽烟,看着审查组的人把王坤办公室的抽屉一个个拉开,文件散落一地。有几张照片飘到他脚边,是王坤和几个演员的合影,笑得一脸得意。老张用脚尖碾了碾照片,心里却没什么快意,只觉得空落落的——这戏拍了快三个月,他每天最早来开大门,最晚锁门,看着剧组从热热闹闹到如今鸡飞狗跳,像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中午时,制片方的新公告又贴了出来,这次用的是烫金字体,格外醒目:“经研究决定,《长安月令》项目将更换全部主创团队,由资深制片人周明接任总制片,导演组由张导团队接手,预计停拍两周进行调整,期间所有演职人员薪资照发,待团队磨合后重启拍摄。”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很快又安静下来。周明的名字大家都听过,是圈内出了名的“铁面”,去年有个剧组挪用经费,被他追着讨回了三分之二。张导更不用多说,拍过三部口碑剧,以“抠细节”闻名,据说他能盯着一片落叶的位置拍半天。
“周制片刚才来过电话,”副导演走进帐篷,脸上带着点松快,“说下午带新团队过来熟悉场地,让咱们把王坤经手的文件都整理好,尤其是财务和道具清单——他说了,‘干净的人不用怕,咱们重新开始’。”
道具组的老王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幸好我留了一手。”本子里记着王坤每次让他“帮忙”的时间和物品,当时怕惹麻烦没敢声张,现在倒成了最清楚的证据。他把本子递给审查组的人时,手都在抖——不是怕,是激动。
服装间里,小林正把新到的织锦摊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金线银线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你看这料子,”她招呼女一号,“张导说要还原历史纹样,特意请了苏绣师傅来指导,咱们得跟着学呢。”
女一号走过去,指尖抚过冰凉滑腻的面料,突然觉得心里那点堵得慌的情绪散了些。她拿出手机,给闺蜜发了条消息:“或许,真的能重新开始。”
远处,审查组的人还在清点王坤留下的东西,几个纸箱被抬出来,里面的奢侈品、现金、还有几本记着“好处费”的黑账,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但更远处,场务们已经开始打扫片场,老张正指挥着把王坤那辆嚣张的跑车挪走,空出的位置,刚好能放下张导要求的轨道车。
风吹过片场,掀动新挂的场记板,上面还没写字,却透着股干干净净的期待。就像副导演说的,干净的人不用怕——这场洗牌虽然痛,但洗掉的是腐肉,露出的,是能重新扎根生长的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