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第一批转移人员出发前,张百川把各纵队司令员召集到济南司令部,开了最后一次作战会议。
十一个人围着长条桌坐成一圈,屋里烟雾弥漫。每个人面前都摆着茶杯,但没人动。
“都到齐了。”张百川扫了一眼,“说几件事。第一,司令部迁移期间,各纵队指挥权不变,但重大行动必须向野战军前指请示。第二,加强情报侦察,特别是徐州以南、以西方向。老蒋在南京调兵遣将,咱们不能掉以轻心。第三,抓紧部队训练,尤其是新编入的部队,要尽快形成战斗力。”
他顿了顿,看向坐在对面的钟伟:“二纵有个特殊任务。”
钟伟坐直身体:“司令员请指示。”
“司令部迁到徐州后,二纵作为野战军总预备队,部署在徐州周边五十里范围内。”张百川说,“具体任务:第一,保卫司令部安全;第二,作为机动力量,随时准备投入主要作战方向。有没有问题?”
“没有,”钟伟回答得很干脆:“二纵保证完成任务。不过司令员,这个‘徐州周边五十里’,范围有点大。能不能明确一下重点防御方向?”
“你自己判断。”张百川说,“敌情在变,咱们的部署也要跟着变。我只要求一点——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来,二纵必须能在二十四小时内赶到,并投入战斗。”
“是,”
会议开了整整一上午。结束时,张百川叫住许友:“老许,你留一下。”
等其他人都走了,许友问:“司令员,还有事?”
张百川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看看这个。”
许友接过文件,翻开看了几页,眼睛慢慢睁大:“这是……”
“胶东沿海的港口分布和潮汐表。”张百川点了支烟,“你带三纵在胶东经营了这么多年,对海上情况熟。这份东西,你拿回去研究研究。”
许友翻看着文件,越看越吃惊:“司令员,你这是要……”
“有备无患。”张百川吐出一口烟,“将来如果战局需要,咱们可能要走海路。你提前做些准备,摸清楚哪些港口能用,哪些不能用。另外,跟青岛那个美国商人约翰逊保持联系,有些东西,可能还得靠他从海上运进来。”
许友合上文件,郑重地点头:“明白了。我回去就办。”
“注意保密。”张百川叮嘱道,“这事就你知道,不要扩散。”
“放心。”
送走许友,张百川回到办公室,看见粟昱正站在地图前,手里拿着红蓝铅笔,在上面标注着什么。
“标什么呢?”张百川走过去。
“国民党可能的进攻路线。”粟昱头也不回:“司令员,你看,如果我是老蒋,要打徐州,会从三个方向来:第一路,从南京沿津浦线北上;第二路,从郑州沿陇海线东进;第三路,从武汉沿平汉线北调,然后东进。”
张百川看着地图上三条用蓝线标出的箭头,点了点头:“分析得对。不过老蒋现在最想打的,恐怕还不是徐州。”
粟昱转过身:“你是说……”
“山东。”张百川在山东半岛上划了一圈:“王耀武刚在咱们这儿吃了亏,老蒋面子上过不去。以他的性格,肯定要找回场子。我估计,下次进攻的重点,还是山东。”
“那咱们把司令部迁到徐州,不是正好让他们放开手脚打山东?”
“让他们打。”张百川说得很平静,“山东有四个纵队,四十万人,还有坚固的根据地。国民党要来,就让他们来。咱们在徐州,进可攻,退可守。他们打山东,咱们就打他的后方;他们回援,咱们就半路截击。这叫‘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粟昱思索片刻,笑了:“司令员,你这盘棋下得够大。”
“不大不行啊。”张百川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操场上正在训练的部队,“老蒋手里有八百多万军队,咱们现在加起来才一百多万。硬拼拼不过,就得在战略上动脑子。”
窗外传来嘹亮的军歌声。是新兵在学唱《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张百川听着歌声,忽然说:“我到现在还记得湘江边上,红三营得战士们在艰苦中唱的歌,”
粟昱也走到窗前:“‘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那时候咱们被国民党追着到处跑,枪都没几支好的。现在呢,咱们华东野战军有八十万大军。”
“是啊。”张百川感慨道:“从湘江到济南,从三百人到八十万。这一路走来,不容易。”
粟昱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司令员,你说……咱们能赢吗?”
张百川转过身,看着粟昱,很认真地说:“能,一定能。”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咱们代表的是老百姓。”张百川说,“老蒋代表的是地主、资本家、官僚。咱们分土地给农民,减租减息,老百姓就支持咱们。国民党抓壮丁、征粮食,老百姓就恨他们。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粟昱点点头,正要说话,门外传来张运逸的声音:“司令员,第一批转移人员准备出发了。”
“走,去看看。”
司令部大院里,三十多辆卡车排成长队。作战、情报、通信部门的三百多名干部战士已经上车,正在检查装备。张运逸站在第一辆车旁,看见张百川和粟昱过来,连忙敬礼。
“都准备好了?”张百川问。
“准备好了。按照计划,我们下午三点出发,明天上午到徐州。到了之后立即建立前指,架设电台,确保指挥畅通。”
“路上注意安全。”张百川叮嘱道,“特别是过泰安那段,地势复杂,要加倍小心。”
“是,”
张百川和粟昱跟车上的同志们一一握手告别。当车队缓缓驶出司令部大门时,所有人都站在门口挥手。
看着车队远去,张百川对粟昱说:“咱们也该准备了。三天后出发。”
“行。”粟昱说,“我回去收拾收拾。对了,苏梅同志那边,你要不要……”
张百川摆摆手:“工作要紧。这些事,等打完仗再说。”
粟昱还想说什么,但看见张百川的表情,把话咽了回去。
三天后的清晨,天还没亮,张百川和粟昱带着第三批转移人员,骑马出了济南城。一共五十多人,除了必要的参谋和警卫,还有几个机要员和报务员。
队伍沿着津浦线向南行进。偶尔能看到早起劳作的农民,看见队伍经过,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挥手致意。
下午四点多,前方出现一个小村庄。村口站着几个人,看样子是地方干部。
张百川勒住马:“去看看。”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迎上来,看见张百川,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说:“您……您是张司令员?”
“大爷认识我?”张百川下马。
“认识,认识,”老汉握着张百川的手:“去年打鬼子的时候,您带部队从我们村过,我叫王老栓,是这村的农会主任。”
张百川想起来了:“对对,王老栓。你们村现在怎么样?”
“好,好得很,”王老栓指着村子:“土地改革搞完了,家家户户都分到了地。今年收成不错,交完公粮还能剩下不少。村里的小伙子都参军了。”
张百川点点头:“好。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咱们打仗才有意义。”
王老栓忽然想起什么:“司令员,你们这是要去徐州?”
“嗯。”
“那得小心啊。”王老栓提醒道:“前几天,我们村有人从南边回来,说看见国民党的大部队在往北调。好多汽车,好多大炮,看样子是要打大仗。”
张百川和粟昱对视一眼。
“知道是哪部分的部队吗?”粟昱问。
“具体说不清。”王老栓摇摇头,“就听说是从南京那边来的,穿的衣服跟以前不一样,是黄绿色的。”
美械师。张百川心里有数了。
谢过王老栓,队伍继续上路。粟昱骑马跟上来:“来得够快的。”
“比我想的还快。”张百川说,“看来老蒋是真急了。王耀武刚败,他就急着要找回面子。”
“那咱们的计划……”
“不变。”张百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来得越快,暴露的问题就越多。咱们以逸待劳,看准机会,一口一口吃掉他们。”
天黑时分,队伍到达预定的宿营地——一个叫大王庄的村子。村里已经接到通知,提前准备好了住处和饭菜。
吃完饭,张百川让报务员架起电台,跟已经到达徐州的张运逸联系。
夜里,张百川躺在炕上,久久不能入睡。窗外的虫鸣声此起彼伏,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华东战场的胜负都压在他的肩上,但他没有感到沉重,反而有一种久违的兴奋。
从湘江边上的红三营营长,到华东野战军司令员;从带着三百多人突围,到指挥一个野战军作战。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不容易。
而现在,大战即将开始,这一仗,不仅要打赢,还要打出华东野战军的威风,打出解放军的士气。
他要让老蒋知道,让全中国知道——当年的红军,现在的解放军,已经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窗外,天边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