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凌霄拿着那已经断线的听筒,声音很轻,像在问自己。
机舱内,那三位代表着华夏最高权力的老人,死死盯着他。
他们从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名为“困惑”的情绪。
希望,像一粒火星,在他们那几乎已经冻结的心脏里,重新燃起。
为首的老人,与身旁的人,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能懂的眼神。
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前倾,试图用一种,长辈对晚辈的,语重心长的口吻,打破僵局。
“凌霄,凌老司令,他……”
话未说完。
凌霄动了。
他将那冰冷的听筒,轻轻放回原位,动作,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优雅与疏离。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那位,试图开口的老人。
那双眼睛里,刚刚那一丝困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下的,只有,让三位久经沙场的老人,都感到背脊发凉的,纯粹的,漠然。
像高悬于九天的星辰,在俯瞰,地面上,一窝,自作多情的,蝼蚁。
“你们,误会了。”
凌霄开口,声音,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平静。
“我只是,在好奇。”
“一根,已经快要腐朽的木头。”
“是哪来的胆子,想去,撬动一块,天外的顽石。”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轻易地,便将老人刚刚酝酿的所有言辞,所有诚意,所有,试图动之以情的策略,都剖得,支离破碎。
那位脾气火爆的将军,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
他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为首的老人,用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凌霄,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他转身,走到了舱门口,像来时一样,闲庭信步。
他脚下的暗金色傀儡,依旧,像一座最忠诚的浮桥,将机身,稳稳固定在半空。
“我的耐心,有限。”
他飘然落下,站在傀儡的脊背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整个,正在被他改造的,昆仑。
“一个小时后。”
“我没看到,让我满意的‘税金’。”
“我的新兵们,就会自己,下山去取。”
说完,他脚尖一点。
金色的傀儡,如同流星坠地,带着他,重新,回到了那片,已经彻底沦为他个人领地的,冰雪屠场。
直升机的机身,猛地一晃。
舱内,三位老人,面面相觑,脸上,只剩下,一片,死灰。
……
地面,冰冷。
龙潜,还跪在那里。
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有节奏地,脉动。
那座紫色的巢穴,像一颗活过来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在从这条山脉,从这片土地的血肉里,抽取着,最本源的生命力。
他抬起头,看到了凌霄,从空中落下。
也看到了,他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复杂。
龙潜的心,猛地,揪紧了。
那是,他从未在凌霄脸上,见过的表情。
不属于丹帝。
不属于魔鬼。
那是一种,属于“人”的,情绪。
是因为,凌老爷子的那通电话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滚烫的针,刺破了龙潜那片,已经麻木的,绝望的识海。
就在这时。
一阵,奇异的,低沉的轰鸣声,从山下,传来。
那不是坦克的履带声,也不是任何军用载具的引擎声。
那声音,古老,执拗,充满了,一种,与这片,已经被科技与魔幻,彻底颠覆的战场,格格不入的,机械的,倔强。
一辆,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老式越野车,出现在了,那条,本应,只有最专业的登山队,才能勉强通行的,盘山冰道上。
它没有,华丽的悬挂。
也没有,反重力的引擎。
它的四个轮子上,缠着,最原始的,防滑铁链。
它就那样,碾着冰,压着雪,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寸一寸地,爬了上来。
像一个,最执着的,朝圣者。
正在疯狂啃食武器,身体,发生着剧烈变异的怪物军团,停下了动作。
万千双,血红色的复眼,齐刷刷地,望向了,那个,渺小的,不速之客。
那些,被缴了械,蜷缩在一起的人类联军,也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茫然。
那辆车,无视了,所有的目光。
它径直,开到了,那座,正在吞噬龙脉的肉山巢穴前,才缓缓,停下。
距离,最近的一头怪物,不过,十米。
车门,开了。
一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军大衣的老人,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
他很高,很瘦,背,有些微驼。
手里,拄着一根,最普通的,木质拐杖。
他没有,带任何护卫。
也没有,穿任何,防护装备。
他就那样,一个人,一辆车,走进了,这个,连神魔,都要退避三舍的,地狱屠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风停了。
雪停了。
连那些怪物,啃食钢铁的,咀嚼声,都停了。
老人,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布满了,岁月雕刻的,深深的皱纹。
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浑浊,却又,清澈。
苍老,却又,锐利。
仿佛,沉淀了,这片土地,一个世纪的,风霜雨雪,金戈铁马。
他没有看,那些狰狞的怪物。
没有看,那些狼狈的战俘。
甚至,没有看,跪在地上,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的,龙潜。
他的目光,穿过了,整个战场。
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站在暗金色傀儡头顶的,黑色的,年轻的身影上。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有些沙哑,却像一口,古老的钟,清晰地,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我来了。”
三个字。
平淡,简单。
像在说,我出门了,我回来了。
凌霄,站在高处,俯视着,下方,那个,渺小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老人。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一个人,来送死?”
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烦躁。
“送死?”
凌战,笑了。
他用那根木质的拐杖,轻轻敲了敲,脚下,那片,还在微微脉动,散发着腐败气息的,紫色肉质大地。
“我这条老命,早就,死在,几十年前的,上甘岭了。”
“现在活着的,不过是,这片土地,不肯收走的一缕,老魂罢了。”
他抬起头,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死死地,锁着凌霄。
“我今天来,不是来送死。”
“是来,收债。”
“债?”
凌霄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不欠任何人。”
“你,是不欠。”
凌战,摇了摇头。
“但,你身上这具皮囊,欠。”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指了指凌霄的身体。
“这具身体,生在燕京,长在红旗下。”
“他吃的第一口米,是这片土地,种出来的。”
“他喝的第一口水,是这片土地,流出来的。”
“他能,平安活到二十岁,是因为,有无数,像龙潜那样的兵,在边疆,用命,替他,守着国门。”
“他欠这片土地的,是一条命。”
凌战的声音,一字一句,铿锵如铁。
“你,占了他的身。”
“就要,承他的债。”
“这是,天道,是轮回,是因果!”
因果!
最后两个字,像两道,无形的惊雷,在凌霄的识海深处,轰然炸响!
他那颗,属于九天丹帝的,孤高,冷漠,视万物为刍狗的道心,在这一刻,竟然,出现了一丝,剧烈的,动摇!
他可以,无视法律,无视道德,无视,一切,世俗的规则。
但他,无法无视,因果!
那是,凌驾于,所有力量之上,连帝境强者,都必须,敬畏的,宇宙至理!
他,确实,占了这具身体。
这,就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大的,“因”。
所以,他也必须,偿还,这个“果”。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炼什么。”
凌战,看着凌霄,那瞬间变化的脸色,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你把这颗星辰,当丹炉。”
“把这众生,当药材。”
“你想炼出一颗,能让你,重回巅峰的,无上大丹。”
“可是,霄儿啊。”
他的称呼,变了。
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惜。
“丹炉里,若是有了一丝,不属于你的,因果。”
“你炼出的,就不是神丹。”
“而是,一颗,足以让你,万劫不复的,心魔大丹!”
“你,可以杀了我,杀了这里所有的人,甚至,毁了这颗星辰。”
“但只要,你还穿着,我凌家的这身皮。”
“这桩因果,就会像,附骨之蛆,永远地,烙在你的神魂上。”
“它会,在你冲击帝境的,最后一刻,化作,最可怕的天劫。”
“将你,打得,神魂俱灭!”
凌战,向前,迈出了一步。
踏上了,那片,紫色的,血肉大地。
他,走进了,凌霄的,领域。
“所以。”
“孙儿。”
他抬起头,仰望着,那个,站在魔神之上的,他最疼爱的,孙子。
眼中,没有恐惧,没有哀求。
只有,一片,坦然。
“你是,自己,走下来。”
“跟我,回家。”
“还是,要我这个老头子,亲手,把你,从那上面,拽下来?”
“然后,看着你的无上大道,从根基开始,寸寸,崩塌?”
话音落。
整个昆仑之巅,死寂一片。
凌霄,站在暗金色傀儡的头顶,一动不动。
他看着下方,那个,渺小的,却又,仿佛,比整座昆仑山,还要,巍峨的老人。
他那张,自重生以来,从未有过,任何,巨大波动的脸上。
第一次,露出了,一抹,真正的,名为“震撼”的,神色。
这个老头。
他不懂炼丹,不懂修炼,不懂,什么是帝境。
但他,却用,最朴素的,道理。
用,这片土地,赋予他的,最古老的,智慧。
精准地,找到了,他这位九天丹帝,唯一的,命门。
然后,将一把,名为“因果”的刀,狠狠地,插了进去。
直接,对准了,他的,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