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姐抬起泪眼,那眼神破碎不堪,却死死盯着他:“她是皇后,是您的妻子,更是臣妾在这世上最亲的妹妹!她不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连一句实话都不给我!皇上,您若还念着往日一丝情分,若还觉得臣妾……臣妾曾真心待过您,求您……告诉我真相!她是不是受了委屈?是不是被人害了?您告诉我,哪怕是让我死个明白!”
她的哭声压抑而凄厉,像濒死小兽的哀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的,带着血,带着泪,狠狠地撞在玄烨的心上。
玄烨被她这前所未有的崩溃与质问震住了。他看着她跪在冰冷地上单薄颤抖的身影,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绝望与渴求,所有预先准备好的安抚、告诫,在此时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满是复杂的疲惫与一丝……释然?或许,瞒着她,本就是错的。尤其是,用这样惨烈的方式逼问到他面前时。
他弯下腰,伸手去扶她。“你先起来。”
圆姐固执地不肯起,只是仰头看着他,眼神执拗得可怕。
玄烨叹了口气,手上加了力道,几乎是将她半抱半扶地拉起来,按回榻上坐好。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沉默了许久。
殿内只剩下圆姐压抑的抽泣声。
终于,他转过身,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桑宁没死。”
圆姐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泪水还挂在睫毛上,要落不落。
玄烨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她没死。坤宁宫的丧事,是假的。她早就出宫了,在正式闭宫之后不久,就秘密离开了紫禁城。”
圆姐的嘴唇颤抖着,好半晌才发出声音:“……出宫?去了……哪里?”
“草原。”玄烨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复杂的慨叹,“巴林部。她自己选的。用皇后病逝的身份,换一个自由,也……换钮祜禄家的家庙,换北疆的暂时安稳。”
圆姐彻底呆住了,脑海中一片混乱。没死?出宫?草原?巴林部?家庙?这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一时无法消化,只能喃喃重复:“她自己选的?去……巴林部?可是东珠她……”
“东珠的事,是个意外,也是札什的暴行。”玄烨的眼神暗了暗,“但桑宁不同。朕和皇玛嬷答应了她,保她平安,给她新的身份,让她远离宫廷,去她曾经说过的,向往的草原。这是交易,也是她自己的意愿。她不愿意再困在这里,不愿意再做这个皇后。”
圆姐怔怔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可没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有无奈,有愧疚,有帝王权衡的冷硬,却唯独没有欺骗。而且,以他的身份,似乎也无需在此事上欺骗她至此。
“真……真的?”她的声音轻得仿佛怕惊破一个梦,“她真的……还活着?在草原上?好好的?”
玄烨点了点头,握住她冰冷的手,给予一个肯定的、沉重的承诺:“朕保证,桑宁活得好好的。朕安排了可靠的人随行护卫,也与札什达成了新的约定。她是以新的身份去的,不会重复东珠的悲剧。这是朕……能为乌林珠阿姐,能为她,做的最后的安排。”
圆姐看着他,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悲恸,而是巨大的冲击下,混杂着难以置信、恍然、后怕、以及……一丝微弱释然的复杂洪流。她猛地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呜咽声从指缝中溢出。
没死……宁儿没死……只是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脱离了这座黄金囚笼。
玄烨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这一次,她没有抗拒。
“血书……白抄了……”她在他怀里,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句。
玄烨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更紧地抱住了她,低声叹道:“是朕不好,该早些告诉你。只是此事关系太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看你如此……朕心里……”他说不下去,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良久,圆姐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她从玄烨怀中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眼睛红肿,但那双眸子深处,死寂的灰败褪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深深的不解。
“她……为何不告诉我?”圆姐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受伤,“连一句告别……都不给我?”
玄烨沉默片刻,才道:“她说……怕你伤心,更怕你阻拦,或是为她涉险。她希望你好好活着,照顾好昭意,忘了她这个‘已死’的妹妹。这是她……对你的保护。”
圆姐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是了,这像是宁儿会做的事。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以为这样就能割断所有牵挂,让她这个姐姐“死心”,安稳地活下去。
可是宁儿啊……你可知,这种“保护”,比真正的死别,更让人心痛、更让人悬心吗?
但无论如何,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还有念想,哪怕那念想隔着千山万水,哪怕此生可能再难相见。
圆姐靠在玄烨肩头,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多日来的紧绷猜疑与绝望,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出口,虽然出口之外是更广阔的迷雾与担忧,但至少,最坏的那个可能被推翻了。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包裹着的指尖,那为了抄写“往生经”而留下的伤口,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又如此……值得。
至少,她用这血,逼出了一个活着的答案。
殿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然暗沉。这些日的惊心动魄,终于在这一句沉重的保证中,暂时落下了帷幕。
然而,圆姐心中明白,关于宁儿在草原的真实处境,关于这场交易背后的所有细节……仍有太多的疑问,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但此刻,她太累了。累得只能抓住她还活着这根浮木,暂时喘息。
玄烨感受到怀中人渐渐平稳却异常沉重的呼吸,知道她心力交瘁已达极点。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拥着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