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些刺眼。
赵信睁开眼,看到的还是是熟悉的天花板,窗外传来隐约的嘈杂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鸟鸣。
看了看桌上的闹钟:早上九点零八分。日期……仅仅过了一夜。
“七八年……”
赵信低声自语,这不是梦,他确实在那个烽烟四起的隋唐乱世,实实在在地度过了近八载光阴,说实话,这种两个时空交错的感觉确实神奇。
推开房门,客厅里空无一人。透过窗户望向院子——
父亲赵建军和母亲刘芳正费力地抬着一个硕大的白色泡沫保温箱,试图将其搬上一辆老旧的三轮车。保温箱看起来很沉,两人都憋红了脸,脚步踉跄。三轮车上已经放了一个同样的箱子。
玉漱站在一旁,一身素雅的现代衣裙,却难掩那份古典的柔美气质。她脸上带着焦急,想要伸手帮忙,却被刘芳连连摇头制止:“玉漱你别动!脏!这箱子油乎乎的,别蹭脏了你的新衣裳!快站远点!”
玉漱手足无措,美丽的眼眸里满是无奈和一丝自责。她来到这个世界时间不长,许多事情还不懂,更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融入这种琐碎又辛苦的劳作中。
赵信见状,心头一暖,又有些歉然。不再迟疑,他推开屋门,快步走了出去。
玉漱有心帮忙,但不知从何帮起,正自彷徨,一回头,恰见赵信出来,眼中顿时绽放出惊喜的光芒,如明珠破开晨雾。
“大王!您回来了!”
她轻唤一声,声音里是全然信赖的欢欣。
这一声“大王”,让正在跟保温箱较劲的赵建军眉头狠狠一皱。他直起腰,擦了把额头的汗,没好气地冲赵信喝道:“看什么看!还不过来搭把手!愣着当少爷呢?!”
说完,示意刘芳松手,朝赵信瞪眼:“过来!扶这边!我和你妈忙活一早上,你个臭小子倒好,睡到太阳晒屁股!一大早不见人影,又跑哪儿鬼混去了?”
熟悉的唠叨,赵信非但不恼,反而觉得一股久违的暖流涌上心头,在那边是高高在上、令人敬畏的武圣,在这里,他依然是父母眼中那个需要敲打、不够勤快的儿子。
“来了来了!”
赵信咧嘴一笑,快步上前。他没有去扶,而是直接伸出双手,一手一个,扣住了保温箱底部的边缘。
“哎,你一个人……”
刘芳刚想提醒这箱子很沉,之前他们两人抬都费劲。
话音未落,只见赵信腰背微微一挺,双臂平稳发力,那两个加起来至少一百多斤的保温箱,竟被他轻松地、稳稳当当地抱起,然后一步上前,稳稳放在了三轮车的车斗里。动作行云流水,举重若轻,仿佛搬的不是沉重的箱子,而是两摞空纸盒。
“……”
赵建军和刘芳都愣住了,看着儿子面不改色气不喘的样子,一时忘了说话。
赵建军上下打量了赵信几眼,嘴里嘟囔了一句:“力气倒是见长了……”
也没深究,或许是儿子长大了?他摇摇头,拍板道:“行了,这趟你送去!就老地方,影视城那个《风起陇西》剧组,李导催了两遍了!快去快回!我跟你妈一会儿还要出门。”
说着,从兜里掏出三轮车钥匙扔给赵信,拉着还有些发懵的刘芳,风风火火地就往院外走,边走边回头嘱咐:“赶紧的!别耽误人家吃午饭!”
“大王,妾身陪您去吧?”
玉漱走上前,轻声问道,眼中带着期待。
赵信看着父母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眼前不染尘埃、如同古画中走出的玉漱,温和地笑了笑,摇摇头:“不用,路不远。你好好在家,若是无聊……看看电视也行。记住,暂时别一个人出门。”
现代社会的复杂,对一个刚从秦朝来的公主而言,还是有些危险。
玉漱乖巧地点点头:“妾身明白,大王早去早回。”
骑上那辆漆皮斑驳、蹬起来吱呀作响的三轮车,穿行在熟悉的、有些拥挤的街道上,赵信的心情颇为微妙。
上一刻,他还在决定大唐皇位归属,受太子躬身赔罪,太孙战战兢兢为之斟酒;这一刻,他蹬着三轮,车斗里是油渍麻花的保温箱,里面装着成本十五、售价二十五的剧组盒饭。目的地是某个为了几百块场地费能跟人扯半天的影视剧组。
“嘿,武圣送盒饭……这要是让李世民、程咬金他们知道了,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赵信自嘲地笑了笑,脚下用力,三轮车加速拐过了一个街角。
熟门熟路地赶到影视城外围的剧组临时驻地,跟场务小哥打了声招呼,利索地卸下盒饭,收了钱,婉拒了对方递来的烟,赵信便蹬着空车匆匆返回。
他心里惦记着更重要的事——红颜录,以及等待召唤的李秀宁。
回到家中,玉漱正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好奇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古装剧,但眼神有些游离,显然心思不在此处。见赵信回来,她立刻起身迎上。
赵信对她笑了笑,示意她稍等,便快步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心念一动,那本非金非玉、古朴神秘的“红颜录”虚影,便浮现在他意识深处。书页无声翻动。
果然,在属于“玉漱”的图标之后,一个新的图标被点亮了。
图标中,一位身着赤色戎装、外罩明光铠、手持长剑的英气女子昂然而立,凤眸含威,眉宇间既有沙场宿将的凛冽,又有皇室贵女的雍容,正是李秀宁!图标下方,清晰地显示着“可召唤”三个小字,以及一个简短的备注:【唐,平阳公主,李秀宁。当前状态:等待中。召唤需消耗能量:中。】
赵信心中一松,能召唤就好。两个世界时间流速不同,他担心耽搁的时间太久会出变故,不像嬴阴嫚,因有长生不老药,漫长的时光对她而言,或许更多的是沉淀与守望。
想到嬴阴嫚,赵信下意识地看向红颜录中属于她的那个图标。那是一个身着玄黑深衣、头戴精巧玉冠的端庄女子影像,背景隐约有巍峨咸阳宫的轮廓。
然而,图标却是灰色的。
下方标注着:【秦,嬴阴嫚。当前状态:未知。召唤需消耗能量:极高。特殊提示:终极任务激活中,暂时无法召唤。】
“无法召唤?”
赵信眉头一皱,心中升起疑惑。玉漱都能从秦朝召唤过来,为何嬴阴嫚不行?“终极任务激活中”又是什么意思?难道秦朝那边,发生了什么超出他预料、甚至触动系统深层机制的重大变故?
他尝试着集中意念,点击嬴阴嫚的图标,试图获取更多信息。但反馈回来的只有一段冰冷的、重复的提示:【该红颜关联世界正经历关键历史节点变动,终极任务触发,通道暂时锁定,请耐心等待任务进程或完成。】
“关键历史节点变动?”
赵信喃喃重复,心中的不安感隐约加深。他离开秦朝时,虽留下了长生药,也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但大秦的轨迹……难道因为他的介入,产生了远超预期的蝴蝶效应?
想不通,也暂时无法干涉。赵信摇摇头,将这份疑虑暂且压下。当务之急,是先接李秀宁过来。
他不再犹豫,将意念集中在李秀宁亮起的图标上,选择了“召唤”。
熟悉的嗡鸣声在密闭的房间内低低响起,只是比之前从秦朝召唤玉漱时,似乎更稳定、更快速一些。一点璀璨的光芒在房间中央凭空出现,迅速旋转、扩大,形成一道稳定的光门。门内光影流转,隐约可见宫阙楼台的虚影,甚至仿佛能听到风拂过旌旗的猎猎之声。
一道高挑挺拔、带着些许忐忑的身影,自光门中一步踏出。
光芒敛去。
李秀宁出现在房间中。她依旧穿着离开时的服饰——那是一身皇室公主在正式场合才会穿着的礼服:朱红底色的广袖交领襦裙,以金线绣着繁复的鸾凤祥云纹饰,腰间束着玉带,肩披泥金帛带,头梳高髻,插着数支华丽的金玉步摇。
这一身装扮华贵庄重至极,将她衬托得如同壁画中走出的神女,与她身上那股未经磨灭的沙场英气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只是,此刻这位大唐平阳公主、名震天下的巾帼将军,脸上却带着穿越时空的茫然与不安,直到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站在面前的赵信身上。
所有的忐忑、彷徨,在那一瞬间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喜,是夙愿得偿的激动,是跨越漫长等待终于重逢的无限柔情。
“爷……您终于……来接秀宁了。”
声音微颤,带着哽咽。她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矜持,而是遵从了内心的渴望,如同一只归巢的凰鸟,毫不犹豫地扑入了赵信的怀中,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将脸深深埋入他的胸膛。
温香软玉满怀,鼻尖萦绕着属于李秀宁特有的、混合着淡淡熏香与皮革气息的味道。赵信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娇躯的微微颤抖。他心中微软,伸手轻轻抚了抚她如云的秀发,低声道:“嗯,我来了。让你久等了。”
“不久……只要爷记得秀宁,再久秀宁也等得。”
李秀宁抬起头,凤眸中水光潋滟,却带着灿烂的笑意。她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完全陌生、简陋却又奇特的房间环境,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只要有他在,何处皆可安”的安然。
“大王,这位是……?”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玉漱不知何时已来到房门外,正扶着门框,好奇地打量着屋内这位突然出现、衣着华丽得不似凡人的女子,以及两人相拥的情景。她的眼神纯净,带着询问,并无妒色,只有些许本能的警惕和疑惑。
赵信轻轻松开李秀宁,扶了扶额头,这场景似曾相识。他看向玉漱,介绍道:“玉漱,这位是李秀宁,来自……比你晚一些的朝代。”
他又转向李秀宁,“秀宁,这是玉漱,她来自大秦。”
李秀宁闻言,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恢复了几分公主的端庄。她看向玉漱,见对方容颜绝世,气质温婉高贵,心中了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坦然取代。她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玉漱懵懂地点了点头,轻声重复:“秀宁……妹妹?”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向赵信的眼神依旧充满信赖,只是小声补充了一句:“大王,又多了一位姐妹呢。”
赵信:“……”
正要向两位来自不同时空的女子解释一下这个“现代”世界的基本情况,院子外却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父母回来了!
赵建军和刘芳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推开院门,一边讨论着下午要准备的菜式。一抬头,两人同时愣住。
院子里,除了玉漱,又多了一个陌生女子!而且这女子……我的天!
只见那女子一身古代宫廷华服,朱红描金,云纹缭绕,头上珠翠生辉,在初夏的阳光下简直晃得人眼花!那通身的气派,那眉宇间的英气与贵气,比电视里那些演皇后的演员还要像皇后!不,比那些演员更有真实感,仿佛真的是从历史画卷里走出来的一般!
玉漱虽然也美得不像话,气质古典,但穿着现代衣裙,还算在理解范围之内。眼前这位……这打扮,这气场,拍戏走错片场了?还是……儿子又从哪里“捡”回来一个?
赵建军手里的塑料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顾不上去捡,他瞪大了眼睛,看看李秀宁,又看看一脸无奈的赵信,再看看温柔静立的玉漱,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
“这……这又是谁?!”
赵建军指着李秀宁,声音都提高了八度,问赵信。
赵信头皮有点发麻,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对李秀宁低声道:“秀宁,这两位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李秀宁闻言,神色顿时一肃。她没有任何犹豫,上前两步,在赵建军和刘芳惊愕的目光中,盈盈拜倒,双手交叠置于额前,行了一个极其标准、庄重的大唐皇室觐见尊长的正式大礼,清越的声音在院子里清晰响起:
“秀宁,拜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赵建军:“!!!”
刘芳:“!!!”
两人又懵了。
赵建军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赵信扯到院子角落,黑着脸,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臭小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你给我解释清楚!这一个玉漱还不够,你从哪个剧组又拐回来一个?!你看人家这身行头,这做派,能是一般人吗?你想气死我和你妈是不是?!”
赵信看着父亲气急败坏又带着深深担忧的脸,心中苦笑,只能含糊道:“爸……就是……就是你看到的那样。秀宁她……也是……嗯,跟玉漱情况差不多。”
“我看到的那样?我看到你都快成古代皇帝了!还‘父亲大人’!”
赵建军气得直喘粗气,他忽然想起什么,弯腰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那个黑色塑料袋,哗啦一下打开,递到赵信眼前。
赵信看去,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崭新的百元大钞,一沓一万,看厚度,大概有十几沓。
“看见没?!”
赵建军指着钱,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这是彩礼!我跟你妈今早刚去银行提的!打算过两天,正式去玉漱老家提亲用的彩礼钱!玉漱这闺女,模样、性子,万里挑一!我跟你妈就认这一个儿媳妇!你倒好!一声不吭,又给我整回来一个‘公主’?!你是要开博物馆还是怎么着?!”
赵信看着那摞钱,又看看父亲气得发红的脸和母亲担忧的眼神,一时语塞。他现在确实“羽翼未丰”,至少在现代社会的规则和父母的认知里,他还无法坦然说出穿越、系统、武圣、公主这些匪夷所思的真相。那只会让父母更加担心,甚至以为他精神出了问题。
看着儿子沉默不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赵建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狠狠瞪了赵信一眼,终究是心疼儿子,也怕冷落了客人。
他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下火气,对刘芳使了个眼色,然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身走向依旧保持着行礼姿势的李秀宁。
“那个……姑娘,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咱家不兴这个,不兴这个……”
赵建军手忙脚乱地想扶又不敢扶。
刘芳也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李秀宁搀扶起来,嘴里念叨着:“好孩子,快起来,别跪着了……”
午饭的气氛,诡异中透着几分滑稽。
小小的折叠方桌上,摆着几盘家常菜:青椒炒肉、西红柿鸡蛋、清炒时蔬、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简单,却透着家的味道。
玉漱和李秀宁并排坐在一侧,两人都有些不自在。玉漱是还不完全习惯现代餐具和用餐方式,动作优雅却稍显笨拙。李秀宁则是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惊奇——电灯、塑料凳子、印花桌布、陶瓷碗碟,还有空气中飘散的、与大唐截然不同的食物香气。她坐姿笔挺,仪态无可挑剔,但眼神中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融入的局促,难以掩饰。
赵信坐在她们对面,主动给两人碗里夹菜:“别愣着,多吃点。妈的手艺挺好的。”
“谢大王。”
玉漱甜甜一笑,小口吃着赵信夹来的鸡蛋,眉眼弯弯。
“爷,秀宁给您添麻烦了。”
李秀宁也低声说道,尝试着用筷子去夹一根青菜,动作略显生疏,但很快掌握了力道。
这声“爷”,让正在闷头扒饭的赵建军动作一顿,嘴角抽搐了一下。刘芳也停下了筷子,眼神古怪地在赵信和李秀宁之间来回扫视。
赵建军终于忍不住,放下碗,斜着眼看向赵信,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解释!立刻!马上!
赵信干咳一声,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硬着头皮道:“呵呵……那什么……职业病,职业病……秀宁她以前……嗯,在剧组待过,演的是……贴身侍女,入戏太深,还没出戏呢……对,没出戏!”
“剧组?侍女?”赵建军狐疑地看着李秀宁那一身价值不菲、气质逼人的装扮。
“演侍女穿成这样?导演这么有钱?”
他显然不信这套说辞。
“爸,有的剧组服化道很讲究的,这叫……还原历史!”
赵信强行解释。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赵建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看赵信,转而努力对玉漱和李秀宁露出和蔼的笑容。
“来,玉漱,秀宁闺女,多吃菜,别客气,就当自己家啊!”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一顿饭在一种微妙的、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
夜晚,赵信独自在房间内,再次唤出了红颜录。
他点向嬴阴嫚灰色的图标,得到的依旧是那句冰冷的提示:【终极任务激活中,无法召唤。】
“到底发生了什么?”赵信眉头紧锁。玉漱能过来,说明从秦朝召唤并非完全不可能。嬴阴嫚的图标显示“关联世界正经历关键历史节点变动”,难道秦朝的历史,因为他留下的长生药或者其他什么,正在走向一个连系统都判定为“终极”的、未知的分叉点?
“关键历史节点……会是秦末吗?还是更早?”
赵信心中疑虑重重。他离开时,秦始皇服下长生药,身体恢复壮年,公子扶苏也被召回身边。照理说,大秦的国运应该有所改变才对。可这“终极任务”又是什么?会不会跟神秘的皇后紫媛有关?
而让赵信想不到的是,遥远的秦朝,确实正发生着某种不可想象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