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一颤,一滴血落在石阶上。
血顺着石缝缓缓流淌,触及一块碎镜。镜子忽然泛起微光,映出模糊的画面。她的手帕从袖中滑出一角,沾血之处浮现出半幅《璇玑图》,线条断续残缺。
谢珩扶着她肩膀的手骤然收紧。
“别硬撑。”他说。
她没有回应,目光死死盯着手帕上的图案。那些断裂的纹路正悄然延展,仿佛有无形之手在暗中勾画。地面微微震颤,似有某种存在即将破土而出。
空中忽地浮现一条街道,高楼林立,灯火通明。一个男人伫立街角,手中握着一块旧玉佩,手掌贴在一个女子后颈。那女子穿着现代服饰,转身时露出手腕上的一块胎记。
两人十指相扣,静立良久。
薛明蕙呼吸一滞。
“那是……我们?”
谢珩眉头紧锁,凝视光影,眼神渐沉。他伸手触向虚影,指尖刚碰及画面,猛然咳了起来。
一口黑血喷洒落地。
鲜血溅上手帕,染红了《璇玑图》一角。图案随之晃动,如水面被搅乱。城市的倒影扭曲崩解,最终化作一团杂乱无章的线。
“不对。”他抹去嘴角血迹,声音沙哑,“这一世不该留下痕迹。轮回簿中,并无此页。”
他环顾四周。脚下地面裂开细纹,如蛛网般向中心蔓延。空气愈发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压迫胸膛,令人窒息。
“有人篡改了规则。”他低声道,“将本不该出现的命格,强行纳入轮回。”
薛明蕙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尖仍在渗血,顺着指腹滴落帕面。她试图收起手帕,可图案却未消散。《璇玑图》仿佛有了生命,汲取她的血,纹路越刻越深。
她咬住唇,强压住喉间翻涌的腥甜。
“会不会是……她们?”她轻声问,“那些尚未归位的我?是否有人误入歧途,连上了错误的轮回?”
谢珩摇头。“不是她们所能触及。这是最高层的禁制,唯有掌控轮回台者,方可动摇。”
话音未落,大地猛然一震。
裂缝轰然炸裂,一道深渊自中央撕开,直通黑暗深处。阴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铁锈般的气息。脚下的石板塌陷过半,谢珩一把将她拉至身后,单膝跪地稳住身形。
深渊之中,传来笑声。
低缓悠长,一句一句飘荡而上。
“永生永世?”
那声音冷笑,“本座偏要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薛明蕙脊背发寒。
这声音她听过太多次。每一世临死之前,都是它在耳边低语。北狄王明明已被金光焚尽形神,如今却再度现身,藏身于这片虚无之中。
“你还活着?”她问。
“死?”那声音嗤笑,“你们毁的是我的躯壳,困不住我的执念。只要轮回不止,我便永不真正消亡。”
谢珩缓缓站直,从怀中取出一支断玉簪。簪子在他掌心一转,尖端直指深渊。他另一只手按住额头,眉心浮现出一道金色细线,忽明忽暗。
“你在破坏轮回秩序。”他说,“你早已败了。”
“败?”那声音陡然拔高,“我布下十世棋局,只为等这一刻。你以为破镜便是终局?可笑!镜不过是门,真正的轮回台,才刚刚启动。”
大地再次震动。
裂缝不断扩张,边缘的石块接连坠入黑暗,有的尚未落地便化为飞灰。薛明蕙脚步不稳,连退两步,倚靠在一截残柱之上。胸口闷痛,喉头泛甜,但她强行忍耐。
她不愿让他分心。
谢珩凝视深渊,声音冷若寒冰:“你说这台才是关键。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那声音转为低语,如同耳畔私语。
“我要你们尝尽真正的轮回——不是一世两世,而是千百次重复同一场死亡。她死于雪夜,你抱着她哭;下一世她毒发身亡,你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遍又一遍,直到你们对痛苦麻木,直到你们跪求我赐予彻底的湮灭。”
薛明蕙忽然笑了。
“那你还不明白吗?”她说,“我不怕死。我怕的是他独自一人,留在这世间。”
她抬起手,将手帕展开,直面深渊。
“你看清楚,这一世,是我自己选择向前走的。不是为了应谁的劫,也不是为了成全谁的局。”
谢珩回头望她一眼。
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唯独双眸明亮如星。她对他轻轻点头。
他懂了。
他抬手以断簪划破掌心,鲜血涌出,滴落于地。血顺裂缝流入深渊,宛如一种回应。他闭目低声念诵咒语。眉心金线灼热发亮,光芒沿经脉流转全身。
轮回台发出嗡鸣。
如同地底巨轮沉寂已久,终于重新转动。裂缝不再扩张,反而缓缓合拢。虚影再现,不再是都市街头,而是一片荒原。风沙漫天,一道身影踽踽独行——是她,背着药箱,走向远方。
画面一转,是另一个她。身披战甲,立于城墙之上吹响号角。
再换,是她在灯下执笔着书,窗外春雨淅沥。
全是她活着的模样。
“你封不了我!”深渊中的声音怒吼,“只要因果未断,我终将归来!”
“那就归来。”谢珩睁开双眼,目光如刃,“这一次,我会亲手将你钉回轮回最底层。”
他握住她的手,将两人流血的掌心紧紧相贴。鲜血交融,顺着手腕滑落,在地面汇成一小滩。那滩血泛起涟漪,映照出无数世界的倒影。
每个世界里,都有他们。
或年轻,或年老,或沉默相对,或相拥而泣。
但他们都在活着。
深渊剧烈震荡,仿佛无法承受这些画面。笑声变了调,混杂着嘶吼与咒骂。那股压迫感逐渐减弱,阴风也慢慢停息。
薛明蕙双腿一软,几乎跌倒。
谢珩立刻扶住她。她靠在他怀里,喘息数声,勉强站稳。她抬头望向那道深渊,发现裂缝正在缓缓闭合,如同一张嘴,被迫合上了牙齿。
“他走了?”她问。
“暂时。”谢珩注视最后一道缝隙,“他藏身于规则罅隙之中,根未能斩断。”
他低头看她,见她唇色发紫,指尖冰凉。他脱下外袍裹住她,却发现她袖中手帕仍在发光。那半幅《璇玑图》未曾消失,血仍不断渗出,仿佛被某种力量悄然吸走。
“你怎么了?”他问。
她摇头,欲言又止,却突然咳出一口血。
鲜血落地,凝成三个字: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