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在巷口的砖墙上,顾轩牵着小女孩的手走远了。糖葫芦在她手里晃着,咬了一小口,甜味还没化开。
他没回办公室,也没接组织部的电话。手机静音塞进兜里,转身拐进一条老街,穿过三层铁门,下到市档案馆最底下的通道。
林若晴已经在等了,靠在墙边刷录音笔。她抬头看见他,把耳机摘下来:“来了?”
“嗯。”他说,“陈岚呢?”
“刚通完电话,说马上到。”
门又响了一声,陈岚走进来,风衣扣子没系,手里拿着平板。她看了顾轩一眼:“你真把任命推了?”
“我不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他说,“但可以在外面推着它动。”
陈岚点点头,把平板放在桌上,屏幕亮起,是一份加密文件。“我调了最近半年的留痕系统日志。有些项目记录看起来正常,可原始数据包被人动过手脚。不是删除,是替换——用一套假流程覆盖真实操作。”
林若晴凑过去看:“这种技术手段,得有内网权限和密钥才能做。”
“不止。”陈岚指着几处时间戳,“你看这些审批节点,都是在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完成的。这个时间段,值班人员最少,监控轮巡也最松。他们选得很准。”
顾轩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摩挲袖口的檀木珠。“这不是一个人干的。是有人在后台搭了个‘清洗池’,专门处理有问题的项目资料。”
“我已经让内审组的人悄悄备份了一批异常合同。”陈岚合上平板,“但不能急。一旦我们开始查,对方就会察觉。”
林若晴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铺在桌上。“我这边也摸到了点东西。三家国企换了法人,表面看不出关联,但资金流水最后都汇进一个叫‘昆仑咨询’的公司。这家公司注册地在郊区,实际办公地址是个空壳楼。”
“名字听着耳熟。”顾轩皱眉。
“当然耳熟。”林若晴低声道,“去年开发区征地案,有个中间人就是用这家公司签的补偿协议。当时没人注意,以为只是普通中介。”
陈岚接过话:“如果它是长期存在的资金中转站,那背后的人就不只是想捞钱。”
“是布局。”顾轩说,“他们在培养一种习惯——让大家觉得某些违规操作是正常的,某些黑箱流程是可以接受的。等哪天出事,所有人只会追责执行层,不会往上查。”
屋里安静了几秒。
林若晴忽然笑了下:“秦霜留下的U盘里,那片玫瑰花瓣,你还留着吗?”
顾轩从内袋取出证物袋,里面那片干枯的花瓣已经发脆。“她说这是邀战。现在看,她是知道我们会继续挖,所以故意留下线索。”
“她不怕我们找到更多?”陈岚问。
“因为她相信,我们找不到真正的源头。”顾轩把证物袋轻轻放回桌上,“她看到的是冰山一角,但她以为自己藏在水下最深的地方。”
“那你打算怎么破?”林若晴看着他。
“我们不直接打。”顾轩说,“我们建自己的系统。”
“阳光工程监督联盟。”他缓缓开口,“第一批人选我已经想好了——基层干部、审计员、记者,还有像张立群那样的技术岗。他们不是高层,但每天接触真实数据。只要给他们一个安全的上报渠道,就能形成自下而上的压力网。”
陈岚点头:“我可以以内审名义给他们开通部分查询权限,名义上是配合试点改革。”
“我负责对外发声。”林若晴说,“每隔七天发布一期《看不见的审批》,把问题项目列出来,不点名,只讲流程漏洞。逼他们自己跳出来解释。”
“第三步。”顾轩继续说,“我要进人事提名小组。”
“什么?”陈岚一愣,“你不是拒了任命?”
“我没接受正职,不代表不能当顾问。”顾轩看着她,“改革办下面有个临时协调组,专门评估干部适配度。我去那里挂个名,不掌权,只提建议。慢慢地,把关键岗位的人换掉。”
林若晴轻声说:“你是想从根上改?”
“不是我想。”顾轩说,“是江枫用命告诉我,有些制度不死,同样的事还会再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复印件,放在桌上。还是那张大学合影,只是这次背面多了几行字,是周临川写的:
“三处住建科长,两个替阎罗办事;财政局李志明,每月十五号固定转账;审计处王主任,曾拒签两份报告,三天后调离。名单不全,小心身边人。”
“这是周临川连夜整理的。”顾轩说,“他说,江枫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把这些交给我。”
陈岚拿起纸看了看,脸色变了:“这些人现在都在重要岗位上。要是不动他们,新机制也落不了地。”
“所以我们得一步一步来。”顾轩说,“先不动人,只动流程。让‘全程留痕’变成硬规矩,所有变更必须双人确认,上级只能批注不能删改。等系统跑顺了,再回头查旧账。”
“风险很大。”陈岚说,“一旦有人发现你在布局长线,第一个就会对你下手。”
“我知道。”顾轩看着她,“所以我不会以官方身份去做。我以个人名义发起这个联盟,你们一个代表体制内,一个代表媒体,三方独立运作,互不隶属。就算我被按下去,你们还能继续。”
林若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怀疑?”
“你说。”
“刘庆倒了,阎罗被抓,秦霜进了留置点。表面上看,这一轮清算是完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所有线索都能串起来?”
顾轩没说话。
“就像有人在帮你。”林若晴盯着他,“或者,有人需要借你的手,除掉另一批人。”
陈岚眉头一紧:“你是说,上面还有人在博弈?”
“我不知道是谁。”林若晴摇头,“但我查到一件事——‘昆仑咨询’的注册联系人,用的是一个已注销的身份证号码。那个号码,三年前出现在一份境外投资备案表上,审批单位是省发改委国际合作处。”
“哪个处长经手的?”顾轩问。
“当时的副处长,现在是省委政研室副主任。”她说出一个名字。
屋里的空气沉了一下。
顾轩慢慢坐直身体。“这个人,我没动过。”
“但他可能一直在看你。”林若晴说。
三人对视片刻,谁都没再开口。
过了会儿,陈岚打开平板,调出一张全省地图。“我已经让内审组启动三项历史合同复核,重点查西北区的三个开发区项目。那边近年换了好几任主管,但土地出让金一直对不上。”
顾轩走到桌前,手指停在地图西北角一处空白区域。“这里,以前是什么?”
“老工业基地。”陈岚说,“十年前关停并转,地块一直没重新开发。去年突然立项,说是引进新能源产业园。”
“谁批的?”
“分管副省长签字,但初审材料是秦霜经手的。”
顾轩的手指没有移开。“查这个项目的所有前置审批。环保、国土、规划,一个都不能漏。我要知道它是怎么一路绿灯走下来的。”
“我明天就安排人调档。”陈岚说。
林若晴收起录音笔,站起身:“我今晚回去写第一篇稿子,标题我都想好了——《谁在替流程签字?》”
“别太急。”顾轩说,“让他们先放松几天。等舆论热度降下去,我们再出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忍忍了?”她笑了一声。
“以前是为了活命。”他说,“现在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好好活着。”
陈岚合上平板,看了眼时间:“七十二小时后再碰头。到时候各自带成果,交叉验证。”
“好。”顾轩点头。
三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灯还亮着,桌上那张合影复印件没带走,静静压在证物袋下。
顾轩走到门口,忽然停下。
“还有一件事。”他说。
另外两人回头。
“从今天起,所有通讯用新频道。旧线路全部作废。见面不约公开场所,也不用手机联络。”
“你怎么了?”林若晴问。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低声说,“看见楼梯口的摄像头,转了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