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京城午门之外,肃杀之气弥漫,仿佛连空气都凝结成了冰霜,将晨间的暖意尽数驱散。
往日里象征着皇权威严的汉白玉广场,此刻却成了一场震动天下的“赎罪”盛典。
林海、张氏等十二家家主,身着没有任何纹饰的素衣,摘去冠冕,一张张往日里养尊处优、油光满面的脸庞,此刻尽是死灰与绝望。
他们亲自押送着自家的队伍,每一步都像拖着千钧重担,艰难地挪向广场中央。
“哐当!”“哐当!”
一口口沉重的樟木箱被下人颤抖着打开,霎时间,刺目的金色与银色光芒冲天而起,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那光芒,是他们数百年的积累,也是他们刮取民脂民膏的罪证。
另一侧,一车车寒光闪闪的兵甲武器被倾倒在地,堆积如山。刀枪剑戟,精良的甲胄,曾经是他们赖以自重、威慑一方的獠牙,如今却成了悬在他们脖颈上,催命的铁证。
队伍的最后,是十几个面带惶恐、瑟瑟发抖的少年。他们是这些家族的嫡长子,是家族未来的希望,今日,却要被当成质子,送入学堂,圈禁十年。
无数京城百姓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却鸦雀无声。
他们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些往日里连正眼都不敢瞧的世家大老爷们,像一条条丧家之犬,跪伏于地,将祖辈积攒百年的财富,尽数献出。
那卑微的姿态,与他们记忆中高高在上、出行便要清空半条街的模样,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巨大冲击!
终于,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议论。
“苍天有眼啊!这些吸血的蛀虫,终于有今天了!我家三代人给他们当佃户,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激动得老泪纵横。
“陛下圣明!陛下万岁!若非陛下,我等小民,永无出头之日!”更多的人开始发自内心地高呼,声音汇聚成一股狂热的浪潮。
对龙椅上那位年轻帝王的敬畏与狂热,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户部尚书萧何,手持一本厚厚的账册,带着数十名户部官员,表情严肃地当众清点。他的眼神里没有贪婪,只有看到国家毒瘤被挖出后的凝重。
“林家,献黄金三十万两,白银一百八十万两,良田五万亩,私藏甲胄三百七十副……”
每念出一笔惊人的财富,都引起百姓的一阵倒抽凉气之声与愤怒的咒骂。
这些世家,竟已富庶到了如此地步!简直是把泰昌的血都快吸干了!
萧何一丝不苟,任何细微的差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就在清点到林家队伍时,一名锦衣卫百户,如鬼魅般穿过人群,快步走到陆柄身侧,压低声音,飞速耳语了几句。
陆柄那张古井无波的脸,霎时罩上了一层冰彻骨髓的寒霜。
他迈步而出,玄色飞鱼服的衣角在风中划过一道冷厉的弧线,径直走到跪在最前方的林家族长林海面前。
林海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极致不祥的预感瞬间冲上脑门,让他浑身冰冷。
陆柄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人类感情的弧度。
他没有看林海,目光如电,射向林家那群少年之中,一把,就将一个相貌平平、眼神躲闪的少年给拽了出来!
那少年吓得浑身一软,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
“林族长。”
陆柄的声音,像是从九幽之下吹来的寒风,让周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陛下要的是嫡长子,是你们林家未来的希望。”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嘲弄,“而不是你府上马夫的儿子。”
“你是在质疑陛下的‘仁慈’,还是……在考验我锦衣卫的眼力?”
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p,在林海的脑中轰然炸响!
他瞬间面无人色,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软软地瘫倒下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明明是他最隐秘的安排,是昨夜他思考再三,为了保全家族最后一点血脉而布下的最后一搏,竟然……竟然被如此轻易地,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无情揭穿!
周围其他十一位家主,看向林海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愤怒与鄙夷。
蠢货!这个无可救药的蠢货!死到临头,竟还敢耍这种会连累所有人的小聪明!这是要拉着大家一起陪葬吗!
……
消息快马传回御书房。
朱平安正在听取贾诩与狄仁杰的汇报,闻言,他脸上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只蚂蚁在脚边挑衅。
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声音平静地如同在谈论天气。
“不知好歹的东西。”
贾诩和狄仁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然。陛下这幅模样,比雷霆震怒要可怕一万倍。
“带他,和他那个被藏起来的、真正的儿子,来见朕。”
一刻钟后。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林海被两名锦衣卫死死按在地上,他疯狂地磕着头,光洁的额头早已血肉模糊。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老臣一时糊涂!老臣鬼迷心窍!老臣罪该万死!”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被从密室中搜出的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锦衣玉食,容貌俊秀,虽然脸色煞白,但眉宇间还带着一丝被惯坏了的傲慢。他被锦衣卫粗暴地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此刻还一脸怨毒地看着按住他父亲的侍卫,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他,才是林海真正的嫡长子,林子昂。
朱平安的目光,越过涕泗横流的林海,落在了林子昂的身上。
他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温和。
“你可知,你父亲为了你,做了什么?”
林子昂茫然地摇了摇头,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耐烦:“父亲,到底怎么了?这些粗人弄疼我了!”
朱平安笑了,笑得温和,却让一旁的贾诩都感到了一丝寒意。
他对着殿外的陆柄,下达了命令,声音依旧平淡。
“林海,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朱平安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仿佛在斟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他才缓缓说道:
“拖去菜市口,凌迟处死。割足三百六十刀,一刀都不能少。让全城的百姓,都好好看看,欺骗朕,是个什么下场。”
林海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绝望与凝固的恐惧,仿佛灵魂都被这句话抽走了。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朱平安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那个已经被吓得浑身筛糠,一股骚臭味从锦衣华服下弥漫开来的少年身上。
“至于林子昂……”
朱平安顿了顿,对着那张瞬间崩溃的年轻脸庞,笑容愈发“温和可亲”。
“朕,准你活。”
这两个字,非但没有带来希望,反而像魔鬼的宣判。
“朕还要你,亲眼看着你父亲行刑的全过程,一刀一刀,仔仔细细地看清楚。”
“然后,朕会派你去北境新开的矿场,做一辈子苦力。那里没有美酒佳肴,只有发霉的黑面包和冰冷的矿洞;没有锦衣华服,只有磨破你皮肤的囚衣。你将和最卑贱的囚犯为伍,日复一日,直到你老死。”
朱平安的声音,如恶魔的低语,一个字一个字地钻入林子昂的耳中,将他最后的精神支柱,彻底碾碎。
“朕要你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无尽的劳役和痛苦中,清清楚楚地记着。”
“你这一生的富贵荣华,是如何被你父亲,这愚蠢的父爱,亲手葬送的。”
林子昂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怪叫,两眼一翻,口吐白沫,竟直接吓晕了过去。
处理完林海,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萧何再次出列,他深吸一口气,呈上一份新的奏折,表情无比凝重。
“陛下,十二世家上缴的田亩共计八十余万亩,若再加上刘家,已超百万亩之巨!”
“如此巨量的土地,若处置不当,恐会动摇国本,引起天下所有地主阶级的恐慌。此事关乎社稷根基,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圣裁!”
这个问题,让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朝臣们,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不仅是土地,更是对整个泰昌根深蒂固的土地制度的终极挑战!一步走错,便是天下大乱!
就在此时。
一直沉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贾诩,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深邃诡异的弧度,仿佛已经看到了血流成河的未来。
“陛下,臣有一计。”
贾诩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眸子,闪烁着幽深的光芒,在死寂的御书房内,缓缓吐出了八个字。
“以租代役,官绅一体,一体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