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沧州军总帅府。
虽然是春天,北风吹来,仍旧带着寒意。
书房里炭火正旺,却驱不散刘体纯眉宇间的凝重。他站在巨大的东南舆图前,眼睛停在刚刚标注的“赣州”二字上。
“济尔哈朗的动作比我们预想的快,已到了赣州……。照这个速度,最迟这个月底就能进福建。””他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
身后,谍报司统领陈有银垂手肃立,点头应道:“是。而且探马来报,济尔哈朗部此次南征,带的都是八旗精锐,约有三万人,另有绿营汉军五万随行。这还不算南京洪承畴麾下的驻防兵马。”
“八万人。”
刘体纯的手指指向赣州位置,略带着沉重说:“郑芝龙在漳州最多能凑出四、五万,其中大半是新败之师,士气低落。若清军真打过去,他撑不过半个月。”
“那咱们……”陈有银试探道。
“咱们不能坐视不管。”刘体纯转身,走到书案前,上面摊着一封刚到的密信——是李黑娃五日前从泉州发出的。
“黑娃那边进展顺利,泉州已下,正在整军修船。郑森那小子也靠过来了,这是好事。但问题在于,清军不会等我们慢慢整合福建。”
他拿起笔,在纸上快速计算:“黑娃带去一万人,收编郑家残部两千,加上泉州本地可用兵力,满打满算一万六。这点人要守住泉州、对抗清军、还要防着郑芝龙反扑,捉襟见肘。”
陈有银点头道:“最麻烦的是,若济尔哈朗真入福建,郑芝龙很可能狗急跳墙,直接献城降清。到时候清军控制福建全境,咱们就被南北夹击了。”
“所以我们必须动起来。不能在青州干等着。有银,传我将令——”
刘体纯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大声说道。
他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寒风卷着尘土涌进来,院中几株老梅开得正盛,红梅映雪,煞是好看,但刘体纯此刻无心欣赏。
“让王猛、冷瑞来见我,立刻!”
半个时辰后,两位将领匆匆赶到。
王猛四十出头,虎背熊腰,脸上有道从眉角划到下巴的刀疤,是沧州军中最悍勇的骑将;冷瑞稍年轻些,三十五六,白面无须,看着像个书生,但用兵以奇诡着称,曾以五百轻骑夜袭清军大营,烧掉对方粮草而全身而退。
“大帅!”两人抱拳行礼。
刘体纯也不废话,直接指向舆图上的淮安说:“济尔哈朗南下,南京空虚,但清廷在淮安还屯着两万精兵,由鳌拜统领。这是清军在江北最重要的据点,也是咱们南下的咽喉。”
王猛眼睛一亮,兴奋的说:“主公要打淮安?”
“不是真打,是佯攻!
王猛,我给你一万步卒,冷瑞,给你一万骑兵,沿运河南下,做出强攻淮安的架势。记住,声势要大,但不必死磕,把鳌拜钉在淮安就行。”
刘体纯指着舆图下了命令。
冷瑞立刻明白过来,点点头一笑说道:“围魏救赵?逼济尔哈朗回师?”
“不完全是。济尔哈朗不会回师,洪承畴也不会让他回师。但咱们这一动,清廷就会知道——沧州军没闲着。他们会担心咱们真打南京,会分心,会犹豫。这一犹豫,就能给黑娃那边争取时间。”刘体纯摇摇头道。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说:“更重要的是,我要让郑芝龙看看,咱们有实力两线作战。他若聪明,就该知道哪边才是真正的靠山。”
王猛咧嘴笑了,刀疤在脸上扭曲,一拍胸脯说:“大帅放心,我保证打得鳌拜那老小子不敢出城一步!”
“别轻敌。”
刘体纯严肃道:“鳌拜是清廷宿将,打仗不要命。你们的任务是牵制,不是歼灭。记住三条:第一,控制运河沿线三座水闸,必要时可水淹淮安;第二,每日派小股部队骚扰,但不准主力攻城;第三,二十天后,无论战果如何,必须撤回青州。”
“二十天?”
冷瑞皱着眉头问道:“时间够吗?”
“应该够了。”
刘体纯望向窗外南方天空,冷静地说道:“二十天,足够黑娃在泉州站稳脚跟,也足够……南京那边做出反应。”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二十天,也足够郑芝龙在“南海王”的诱惑和沧州军的压力之间,做出最终选择。
。南京,两江总督府。
洪承畴看着桌上那卷明黄色的圣旨,以及旁边那枚沉甸甸的丹书铁券,眉头深锁。
铁券是昨天从北京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纯铁鎏金,长一尺二寸,宽六寸,上面用满汉两种文字刻着:“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郑氏芝龙,深明大义,归顺天朝,特封南海王,世袭罔替,永镇闽海。钦此。”
下面还刻着顺治皇帝的玉玺印记,以及一行小字:“除谋逆大罪外,余罪皆免。”
“永镇闽海……”洪承畴低声重复这四个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拿起旁边郑芝龙最新开出的条件清单,第一条就是:“郑家水师永归郑氏统辖,朝廷不得调遣、不得裁撤、不得派员监督。”
“荒唐!”
他把清单重重拍在桌上,一脸懵逼怒气。
“历朝历代,哪有藩王永掌兵权的道理?这是要在我大清南疆立个国中之国!”
幕僚程瑜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大人息怒。郑芝龙这是漫天要价,等着咱们就地还钱。依学生看,水师可以暂时由他统领,但必须派满员监军,粮饷由朝廷发放,舰船制造需报备兵部……”
“这些他都不会答应。”
洪承畴摇头,脸带不屑说:“郑芝龙是什么人?海上枭雄!他要的是真正的割据,不是虚名。这‘南海王’的封号,对他来说不过是块遮羞布,他真正要的,是闽粤两省的实际控制权。现在泉州已被沧州军攻陷,他还有多少本钱?”
程瑜连连点头,附和道:“大人说的是!郑氏确实翻不起大浪了!”
停了一下,看看洪承畴的脸色,程瑜又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朝廷的意思……”
“朝廷的意思很明白。”
洪承畴指着丹书铁券说道:“给名分,给爵位,甚至给世袭,但兵权必须收回。多尔衮王爷说了,郑家水师可以保留编制,将领可以加官进爵,但必须接受朝廷整编,调往长江驻防。”
程瑜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了变说:“这……郑芝龙绝不会同意。”
“所以难办啊。济尔哈朗那边已经到赣州了,随时可以入福建。但真要打起来,郑芝龙必定拼死抵抗,就算打赢了,水师也剩不下几条船。朝廷要的是完整的水师,不是一堆破木板。”
洪承畴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积雪,心事重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