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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驿站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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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听到这里,马文才等人都知道崔廉大约是在劫难逃了。

如果他只是单纯的和祖暅之商议后认为汉堰引水有用,也许能算个“事急从权”,毕竟和良田比起来,人命更为珍贵。

但如果汉堰有魏人参与其中,无论崔廉的动机再怎么是好的,都“其心可诛”、“其行可疑”。

更何况依他所言,他也是被人陷害了。那些被搜出来的“来往文书”都是伪造的,可是信上确实盖着魏国那边的印信。

郦道元未罢官前官职不小,即便他再怎么解释和他相交时郦道元早已经辞官,可有这些“信件”为证,崔廉勾结外国官员的证据确凿无比。

这也是崔廉为何选择向陈庆之将事实完全说出的原因,因为他可能已经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说出真相,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相信他说出的“真相”。

这一场谈话,最终还是不欢而散,除了祝英台因为郦道元的事情特别关心以外,无论是马文才还是梁山伯都不抱什么希望。

他们知道陈庆之也许会向皇帝“陈情”,但结局如何,只能看天意。

陈庆之在崔廉那里知道了很多无法在国中探查到的真相,魏国为何之前会凿开浮山堰泄水的理由也顿时豁然开朗。

萧宝夤其人野心勃勃,更是一直以南朝正统自居,如果浮山堰的事情和萧宝夤也有关系,那临川王和萧宝夤之间必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

但这些陈庆之不会和马文才几人说,他准备去阳平郡和南衮州的刺史打探些消息,亲眼见见那些“信件”,而后直接返京。

于是马文才几人的返程之旅,就这么匆匆加快了速度。

因为会稽学馆来的一行人要走,一直在休养的马家侍从和半夏得到消息后匆匆赶了过来,惊雷伤的最重,不能骑马,马文才让他留在盱眙休养,等身子好了以后再行赶上,惊雷虽然十分不甘愿,也知道自己留在队伍里只能拖累主子们,只得应了。

祝英台身边的半夏回来后就有些神思不定,听说惊雷要留在盱眙养好伤才能离开,还过去探望了好几次。

两人之前并无交情,见到半夏这样,马文才隐约有了些猜测,但鉴于半夏并不是马家之人,惊雷也并不是什么寻常的奴仆之流,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什么都没有说。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做好了一切准备的马文才和陈庆之拜别,约好来年信件联络,便启程回返。

临出城时,马文才稍微停了一会儿,望天空若有所思。

“马兄,你在看什么?”

梁山伯好奇地抬起头,也看了看天,除了几只鹰隼在天上飞翔以外,并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

“没什么,看看天色。”

马文才随口回答了一句,对着领队点了点头。

“出发吧。”

***

回返的行程比起来时的,要容易的多了。没有追杀,没有杯弓蛇影,路上的流民因为沿途的城镇开始收容,也渐渐少了起来。

少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冬天来了。浮山堰崩的时候正是秋天,饥民尚且能靠打猎、捕鱼,甚至是抢劫活下去,可到了冬天,如果衣食无着又无片瓦遮身,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幸亏皇帝在进入冬季之前被逼了出来,朝廷下令各地城镇收容流民,沿途寺庙也好,富户也罢,纷纷开始了赈济,马文才他们之前在路上看到的流民才猛然少了许多。

也因为逼近年底,几人并不准备都回会稽学馆,傅歧决定直接回建康,在家中过完年后再回学馆,而马文才则准备把梁山伯和祝英台送回会稽之后,再回吴兴过年。

他们没有官职,又并非官身,马文才是太守之子,原本倒是能以官员家属的身份走官道住驿站,可他落水时丢了证明家中准备的身份印信,只有盱眙官府开具的路引和身份文书,此时倒住不了驿站了。

许多官道不能走,只能走大道,冬季水枯,很多水路也走不成了,所以路上虽然顺利,倒比来的时候还慢些。

除此之外,天冷赶路也是一种折磨,马文才习惯了骑马,可这个季节骑马却是个苦差事,只是骑了两天,他的脸就被吹得像是木头一样,手指也冻得发麻,最后不得不也进了马车,和祝英台、梁山伯一起乘车。

倒只有傅歧一人不怕冷,大冬天穿着比秋衣厚不了多少的夹衣,披着个斗篷,照样骑马来去,让几人对他的好身体羡慕不已。

这一天,三人坐在马车里,喝着半夏特意弄了个炉子熬的姜茶,祝英台却突然抱着姜茶愣起了神。

“你怎么了?”

马文才知道她有些怕回去,她这趟北上是先斩后奏,祝家庄现在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以为她是担心这个。

谁料祝英台抬起头,幽幽地叹了句:“这么冷的天,我们在马车里都难熬,不知道崔太守他们能不能熬到建康……”

此言一出,众人都默然不语。

崔廉对他们来说,其实不过只是并没有什么交集的长者。这几个少年只不过恰逢其会,又敬佩他的人品和才干,不免生出一丝惋惜。

可真要像之前对陈庆之那样豁出性命去作些什么,却是做不到的。

只能沉默。

“朝廷都还没定崔太守的罪,而且崔太守的上司明显想要保住他的性命,虽然天寒,却不见得会出事。”

马文才宽慰祝英台:“他本来就有些风寒,还被伤了脑袋,只要还想他平安到达建康,那四面透风囚车一定是坐不得了。加上在盱眙遇见这种事,齐都尉肯定要小心翼翼,不敢再大张旗鼓,说不得连城都不入径直赶路,以免路上横生枝节。”

祝英台素来信服马文才,听他这么一说,脸上轻松了不少。

“要是我猜的不错,那几辆囚车一定换了密不透风的马车,路上也加快了行程。他们能走官路,不但不会受冻,沿途街亭驿站还能休息,说不定比我们还舒服些。”

马文才将手中的茶杯转了转,轻描淡写地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因祸得福了。”

祝英台听到这才高兴了起来。

“其他人倒能熬,那几个年幼的孩子……”

崔廉有两子两女,两个儿子已经长成,但两个女儿都很年幼体弱,在囚车里被女眷护着,蓬头垢面的都看不清面目。

祝英台一直记挂着那几个女孩,总是担心她们会着了凉、得了风寒,或是路上一个没有照顾好生了什么大病。

“马文才,我们得拐到官道上去!”

几人正在说话间,车厢外突然传来了傅歧的声音,而后是他敲马车车壁的动静。

马文才掀开车帘,傅歧被风吹得通红的脸顿时凑到了窗边,“你们几个真好,又吃又喝,还有暖炉!”

“叫你进来,你自己不愿。”

梁山伯笑着揶揄。

“好不容易出来走走,坐在车子里有什么意思。”傅歧笑着,“刚刚领路的车夫说了,我们今天走的慢,错过了宿头,这条路上没什么可以借住的地方,马上天就要黑了,只能拐到官道上去,官道上不远有个驿站,只有那能够晚上歇脚。”

“我们没文书,不是不能住驿站吗?”

祝英台眨眨眼。

“别的地方不能住,那边驿亭的亭长是这车夫的姨丈。这季节行路的官员不多,驿站一定空得很,他那边找找交情,我们多给点钱,晚上暂时歇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傅歧满脸期待地笑着。

“错过了宿头?我看你是听说能住驿站,就不想凑合了吧?”马文才一眼看出了傅歧的花花肠子,笑骂:“下次滑头也找个好借口,这才过正午,怎么就错过宿头了?”

“嘿嘿,这不好多天没洗澡了,想洗个热水澡么……”

傅歧算是不讲究的世家子了,可这么多天赶路下来也有些受不了。

“那些借住的人家和客店都不方便洗澡,能进驿站,哪怕擦擦也好啊!”

一听到能洗澡,祝英台眼睛也闪闪发亮,眼巴巴地看着马文才,像是某种犬科动物。

祝英台也是出来后才发现什么都是官办的好。

如果是大城,那客店还能住,可要是在路上赶路错过了入城,只能在村子里或乡中借宿,哪怕是乡绅望老的家里,住的也让人难受。

更别说住进别人家里有诸多的不便,他们也不爱麻烦别人,一群少年和侍卫都是男人,就算是士族也尝尝被人拒绝,一旦错过宿头,简直就跟噩梦一般。

他们还露宿过几次,就睡在马车里,半夜里甚至能听到狼嚎。

有这一比较,他们才发现来的时候陈庆之将一切都打理的好好的,他们只要跟着有多幸福。

马文才被祝英台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再加上他也爱洁,便首肯了傅歧的建议。

“那好吧,你和车夫说一声,我们去那驿站。”

傅歧一脸兴奋地走了,马文才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我们运气太好了!”

祝英台喜形于色,“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听到她说“运气好”,马文才靠着车壁嗤笑了一声。

“怎么了,我又说错什么了?”

祝英台觉得马文才什么都好,就是这有时候神神叨叨的,让人心里发虚。

马文才懒得解释,微微抬起眼皮,给了梁山伯一个眼神,后者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笑。

“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呢?”

“给我们领路的车夫,大概不是那驿亭亭长的什么外甥。”梁山伯见祝英台有些恼了,不急不忙地解释,“他们这样的人,十分了解来往的路途,平时专门以为人带路顺便赶车为业,认识的人自然也多。”

他见祝英台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说着:“驿亭里的差吏收入微寒,大多靠来往住宿官员和官员家属的打赏过日子,这天慢慢冷了,赶路辛苦,除了信使和官差,来往的人少,驿官们也得过日子,便想着多找点路子谋点钱粮过年,像我们这样‘身家丰厚’又不是官身的肥羊,就是最好的人选。”

祝英台又不是傻子,即使在现代,什么长途车司机把人拉到高速出口农家乐强行休息吃饭的事情也不少。

只不过那时候长途车司机这么做是“无良”,这时候有些驿站是不对没有官身的人开放的,打这种擦边球还有“犯法”的嫌疑。

“他胆子倒大。”

祝英台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他把我们领去,也会有不少好处?”

“那是自然。不过这一路上,他没告诉我们其他地方能住,只说这处能住,那这边的亭长和他交情一定不差,即使不是真的姨丈,大概也是同乡之类,不用担心被举发的,不过是多要些钱,如果住的舒服,也算是皆大欢喜。这时节,车夫赶车领路也辛苦,说不定年都要在外面过了,这也算是两边都得了方便,也不能算做被算计。”

梁山伯对这种事情倒是很乐见其成。

马文才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他平生最讨厌被人当傻子。

尤其是傅歧和祝英台,平时都对人不怎么提防,也许车夫三言两语闲谈似的说了一通,他们就都当真了,还要对这车夫的“照顾”千恩万谢。

不过梁山伯说的也没错,路上辛苦,驿站里本来就舒服,他们要没这车夫的消息也不知道这处驿站是赚“外快”的,所以马文才虽然不太喜欢这车夫这般的做法,但也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了。

队伍拐上了官道,径直开到了那处驿站,这驿站倒是不小,光前院就能停七八辆马车,远远地看到他们来就有人迎出了驿站外。

马文才他们下了车,那车夫果然一脸讨赏的表情凑了过来,大概是忽悠傅歧那边太容易,还想在马文才这里卖弄一番“人情不易”之类的话,想要多拿点“赏钱”,以“打点”的名义去替他们安置。

谁料那为首的公子下了车,冷冷地目光往车夫身上一扫,那车夫的笑意顿时就僵在了脸上,嘴里什么“打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这年轻的后生怎么眼神这么可怕!”

车夫心里只喊着邪门。

“怎么好像知道我要干做什么似的……”

“这就是那处驿站?”

马文才接过细雨递过的斗篷,在他的伺候下披上,抬头看了一眼围过来接应马车的差吏们,淡淡地问。

见马文才没再看他,那车夫才腆着脸笑着回了。

“回公子,就是这里。其他地方我们住不得,不过小的姨丈在这,应该能通融一晚。这里还供应不少野味,公子们一路上吃的都是干粮,到了这里,可以尝尝鲜。”

“我虽丢了文书,但来时一路住的都是驿站,有不少驿官还认得我们,等过了这边,到了广陵,我们就一路走官道吧。”

马文才吩咐着车夫,又让细雨拿了几吊钱给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管这亭长是不是你的亲戚,你既然揽了这事,我们在驿站里就得住的舒服,房间要干净,热水不能少,马匹要照顾好,这几吊钱你拿去请他们喝酒,除了食宿的花费,若伺候的好了,本公子还有赏。”

马文才不是守财奴,那钱是足吊的,和旁人缺几百文不同,车夫一借钱入怀立刻喜笑颜开,忙不迭地应了,开始熟门熟路地吆喝着进进出出。

有熟人,有钱,这马文才又一看就是个不好糊弄的,驿站上下都打起了精神,接待起这一群“娇客”。

由于这群少年一看就出身良好,打扮最普通的梁山伯都器宇不凡,这亭长也起了巴结之心,不但热水送的足,木桶木盆都刷的干干净净,连晚饭都是送到屋子里来的。

这一夜住的自然是难得的舒心,只是到了第二日,驿站便嘈杂了起来。

“怎么回事?”

马文才听到外面动静不小,吩咐了疾风出去看看。

没一会儿,疾风回来了,脸上满脸庆幸。

“主人,说是到直渎的必经之路被堵了,不知怎么从路旁山上滚下来不少大石,将路封了一半。那条路无论是官道还是小道都绕不过去,要南下必须得从那走的,不然就要翻山。”

疾风回禀着:“那些昨天出发的人发现路不通了,等官府派民夫弄走大石还不知要多久,就沿路返回,准备在这驿站里等候消息。也亏得我们先来住下了,等接到消息的人多了,这驿站来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我们要是晚来一天,就真没地方宿了。”

“去和那亭长说,我们再住几日。房费给的大方点。”

马文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们走不成了,也不能走,这房间先不能退。

驿站虽大,可上房也没有多少。马文才得了徐之敬的盘缠不必担心路上的花费,等到了广陵,马文才家也有产业在那,所以花钱并不束手束脚,昨天驿站是空的,多打点打点,无论食宿都用的不差。

但现在路封了一时走不成,还不知道要住几天,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了。他毕竟是白身,真要有个官位不低的官员住进来,哪怕他事先打点了再多的钱,也是要把屋子让出去的。

更别说他不是用正常途径住进的驿站。

“公子这是……要住下来等消息?”

疾风犹豫着问。

“我们都骑着马带着车,总不能翻山吧。这里既然只有一条路走,直渎那边肯定比我们还急,要不了两天道路就会清理的。”

马文才神色从容。

“你去找那车夫,再打点打点,别让我们的房间被睡顶了。”

疾风也不啰嗦,出去就安排了。没一会儿,祝英台几人也听到了外面吵吵闹闹,到了马文才屋子里问情况。

待知道是前面道路被滚石所阻之后,也和疾风一样,庆幸昨天找到了个住处。

“最近没有下雨,也没刮什么大风,怎么就有石头落下来了呢?”

梁山伯听完后,低声自言自语。

“难道山间有猛兽打架?”

马文才原没有想太多,待听到“猛兽”时心头一动,像是想起什么来,眼神晦涩不明。

“虽然路封了,但这时节赶路的不多,驿站应该还是没多少人,但投宿的走不掉,总会越来越多的,我们年轻,又是白身,平日里就不要经常出去了。”

马文才刻意提醒傅歧。

“你早上也不要练武了,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能有什么事端?”

傅歧下意识顶了句,可一见马文才满脸慎重,接下来的话说不下去了,只得讪讪道:“知道了,我不随便出去就是。”

“不出去是为了你们好,我们车马行李多,不出去别人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来路,即便住的是上房也不会起什么事端。可我们要出去的多了,总有后来的想要住的更好点,难不成为了几间屋子和人打架不成?反正只是等路开,外面又冷又没什么风景,屋子里有酒有肉有茶有书,怎么都能打发。”

马文才眼睛扫过众人,又补了一句:“尤其是晚上,驿站人多了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紧闭门户,外面有什么动静都别出来。真有什么事,都到我这里来,别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知道啦,你别跟老婆子一样。”

傅歧摆了摆手,朝祝英台挤了挤眼。

“你跟这家户住一间学舍,怎么能惹?!”

祝英台被傅歧逗得就知道笑。

一群人凑一起商量过后,自然以马文才马首是瞻,他说尽量不要出去,即便再怎么气闷,众人也就只在屋子里待着,只是不停派小厮和车夫出去打探道路的消息。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已经听说直渎派了人在搬走滚石,驿站里屋子也开始紧张起来,好在马文才给的钱多,来往的又都是不是什么大官,那亭长见马文才等人知情识趣不往外跑,又为了多赚些钱,便把其他人忽悠了过去,几间连在一起的上房,都还给马文才他们留着。

就在马文才等人都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却突然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们到达驿站的第三日下午,驿站里又传来熟悉的喧闹之声,大概是有哪里的车马到了,派了先行探路的人过来,命驿站里的人提早接应。

这样的事情这几天发生的多了,马文才原本并不以为意,靠在窗边看着易经,可很快的,他却被天上发出的几声鹰唳所吸引,放下手中的易经,站到了窗前。

这里天高云阔,青云之上翱翔的苍鹰简直像是天空中的一道风景,马文才像是被这风景所惑,在窗边站着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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