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郡禄福县。
城门大开,城墙破败而萧瑟,一个守城士卒都见不到,唯有卷风夹着黄沙不时飘过。
吕布一马当先,骚包金甲在黄沙中相互衬映,行军中沾染了不少尘土,好好的金甲成了沙漠迷彩。
当他率领着黑色潮水般的关中铁骑卷至城下时,并未遇到预想中的联军阻击,甚至连箭雨礌石也一概全无。
只见城头上的守军旗帜稀稀拉拉,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像是给这座空城戴上的孝。
空气中,满是血腥气,而城外空地上,人头滚滚...
吕布催动赤兔上前,用方天画戟的月牙小枝拨拉了一下脚边一颗双目圆睁的头颅,嗤笑一声:
“韩文约这老小子,办事还真牢靠,跑路前都不忘帮咱们清理门户?倒是省了某家亲自动手,脏了某的画戟。”
吕嬛却没有说话,她勒住战马,目光冷静地扫过洞开的的城门,以及城门外地面上那片狼藉的景象。
那不是阵亡士卒的遗体,而是一堆堆身着锦缎绸衫、却身首分离的尸体。
从发髻和服饰看,皆是本地有头有脸的豪强及其家眷。
他们的头颅被杂乱堆成一个小丘,无神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泥土已被凝固的血液染成深褐色。
“父亲先别高兴,”吕嬛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这也是在断我们的根。”
她扬鞭指向那些尸体和一路向西蔓延的马蹄印和车辙印:“杀了当地豪强,却掳走了他们麾下最能打的私兵部曲和青壮劳力。看这规模和痕迹,被韩遂裹挟而走的,恐怕不下万人。”
吕布脸上的不屑瞬间凝固,随即沉了下来。
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凉州地广人稀,人力资源比金银更宝贵。
这万余青壮,不仅是潜在的兵源,更是恢复生产、组建民兵的绝对主力。
韩遂这一口,等于把一块刚到嘴的肥肉上最精华的部分吞了下去,只留下一堆难啃的骨头。
“直娘贼!”
吕布骂了一句,画戟重重顿在地上。
“这老匹夫,临死还要摆我们一道!玲绮,看来咱们还得追!绝不能让他把这万把人带出玉门关!否则等他跑到西域站稳脚跟,必成心腹大患!”
吕嬛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西去的踪迹上:“追是要追,但不能急。韩遂选择此时西逃,岂能不做防备。”
她一拍脑门关掉地图:“...此刻韩文约在黑山设伏。山地作战,非我军强项,还不如趁此时机安顿好禄福县。”
吕嬛不想现在就追,就是黑山的地形有点险峻,伏兵正好卡在嘉峪关的位置上,而嘉峪关此刻还没有建起来,那片空地并不适合骑兵战术...
“当务之急,是稳住酒泉郡的局面。韩遂虽走,却留下了权力真空和恐慌。这些豪强虽死,但其宗族、田产、遗留的百姓都需要安抚和整编。我们不能只顾追击而让后方生乱。”
她随即朗声下令:
“传令!赵云率一部精锐骑兵,沿韩遂逃窜方向进行侦查和有限追击,以骚扰延缓为主,摸清其虚实,但不得孤军深入!张先负责肃清禄福县及周边,收拢溃兵,安抚百姓,清点府库!立刻张贴安民告示,宣布均田令,愿归附者皆分田安置,无论曾经是不是豪强地主!”
“诺!”
“谨遵都督令!”
两人接令,各自领兵而去...
吕布听着女儿条理清晰的安排,虽然觉得不够痛快,但也知道这是老成持重之举。
他撇撇嘴:“便宜韩遂老儿了,就让他多活几天!”
只是他心里暗忖,到时候这老小子不知道又跑哪个旮旯去了。
吕嬛微微颔首,脸上并无喜色。
均田的障碍是被韩遂用最血腥的方式扫除了,但代价是上万劳动力的流失和当地人心的震荡。
她望着西边那轮血色残阳,心中暗道:韩文约,你这破罐子一摔,倒是给我上了一课,在这乱世,人心和人口,才是真正的根基。
也罢,就先让你在西域的风沙里挣扎些时日...
在禄福县稍作整顿,留下张先和部分兵力维稳后,吕嬛与吕布亲率主力骑兵,沿着韩遂逃亡的痕迹一路向西疾追。
大军绕过禄福县,从文殊山与黑山之间的山谷穿过。
吕嬛骑在马上,望着两侧山势,颇为感慨,千年之后,此地当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称的嘉峪关屹立,扼守河西咽喉。
而此刻,只有呼啸的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穿过山谷,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秋日的戈壁,白日酷热,夜晚严寒,行军艰苦倍增。
好在古人建造城池,都是依山傍水,进入敦煌郡的路线,便是沿着疏勒河行进,总算让追击的将士不至于太过缺水。
再加上吕嬛凭借系统地图导航,尽量循着水草丰美的河段行军,让这段大漠之行,不至于太过狼狈。
数日后,前锋在疏勒河与党河交汇处附近,终于发现了韩遂军的尾巴——一支负责断后和丢弃辎重的队伍。
河边散落着被抛弃的箱笼、车辆,甚至还有散落的金银器皿,在夕阳下闪着诱人却凄凉的光。
说是断后,其实就是一帮打秋风的掉尾兵,只见他们队伍不齐,哄抢财物,乱哄哄的不成体统。
甚至揣了一怀钱物之后犹不满足,还在争抢无法带走的笨重家具和绸缎布匹。
贪心不足——这便是吕布给这帮痞子兵的评价。
他在中原混得再不好,麾下将士也从未闹过这种笑话。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面对如此对手,吕布都懒得动手,只长戟一挥,身后铁骑便如潮水般越过,向前杀去...
“韩遂这老小子,真是连棺材本都扔了!”
吕布嗤笑,但目光随即被河边几辆装饰华贵却被遗弃的马车吸引。
马车周围,还有一些惊慌失措的妇孺仆役,围在车驾外面不敢随意动弹...
吕嬛策马靠近,心中已有预感。
她看向一位被侍女搀扶、强自镇定的中年美妇和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女。
“你们是何人?”吕嬛开口,语气平静。
美妇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却英气逼人的女将,眼中复杂,勉力行礼:“妾身…韩门马氏,这是小女。外子…他…”话未说完,眼圈已红,一切不言而喻。
吕布这时凑了过来,一听一看之下,不免大开眼界。
他吕布纵然被骂三姓家奴,也从未如此窝囊地弃妻女于不顾!
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韩遂老贼!无耻之尤!”
吕布勃然大怒,画戟直指西方,声如雷霆,“连妻女家小都能随意丢弃,猪狗不如!枉称一世枭雄!比董卓尚且不如!”
他扭头对吕嬛吼道:“玲绮,你在此安置她们!为父去去就回!定要将那老匹夫大卸八块!”
说罢,根本不待回应,马鞭一扬,赤兔马咆哮而出,如一团燃烧的火焰,身后精锐骑兵如潮水般席卷而去,留下漫天沙尘。
吕嬛看着父亲暴怒而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她理解父亲的愤怒。
从心理学角度来理解,便是强者的世界,没有弱者的位置,但强者也不屑欺负弱小,就像监狱里面,最低人一等的囚犯便是...强奸犯。
这种对弱小的践踏,触犯了他某种扭曲而正直的底线。
听起来很矛盾,但她父亲就是这样的人——矛盾而反复,孤傲而自大...
父亲如果能安心呆在并州,或许不会有第一武将的美名,但史书定然会给他一个‘戍边飞将’的赞誉。
吕嬛微微叹息,目光从父亲的背影移回,转向惊慌的韩遂妻女,语气缓和:
“你们...不必惊慌。我军纪律严明,向来不伤妇孺。尔等暂且随行,日后安稳,再作安排。”
马氏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把女儿护在身后,以泪洗面:“听闻温侯喜好美人,妾身尚有几分姿色,还请女郎带走妾身就好,别为难我女儿。”
吕嬛闻言,顿时哭笑不得。
她没好气道:“既然知道我父亲好色,韩遂还敢把你们丢下,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若不是车轴坏了,妾身母女也不至于掉队...”马氏抹着眼泪,还不忘维护丈夫:“...但比起被抛弃在金城的小妾来说,我们母女已经算好的了...”
对于这种传统女子,吕嬛已经无言以对。
从金城千里迢迢跑到敦煌,最后还不是被抛弃了?多受罪不说,结果还一样。
当下,她便一边吩咐手下妥善安置,一边吐槽韩遂,似这厮这样自断羽翼,众叛亲离,就算逃到天涯,又能有何作为?
同时,她对那个素未谋面、据说有智的成公英,更添了几分好奇与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