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苟兽医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哀嚎,一块炽热的弹片击中了他的左小腿,顿时血流如注。同时,一枚尖锐的碎石如同子弹般射入他的右下腹,他感到一阵剧痛和灼热,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老苟!”詹有为焦急地喊道,不顾可能还有炮击,赶紧扑过去查看。
“没……没事!连长,小意思!”苟兽医脸色瞬间惨白,额头冷汗涔涔,但他咬着牙,用颤抖的手撕下一条绑腿,试图扎住腿上的伤口,腹部的伤他却一时顾不上了,鲜血已经浸透了破旧的军装。
“别动!”詹有为帮他快速包扎了一下腿伤,又看了一眼腹部,心猛地一沉。那伤口很深,出血严重。“坚持住,老苟!我们很快就能撤了!”
这时,日军的炮击又开始了。
“嗵嗵嗵!”接连几发炮弹落下,虽然受到黎明前光线较弱和烟雾影响,精度不算太高,但覆盖范围却将土包周围打得一片狼藉。爆炸的气浪、横飞的弹片和碎石,构成了死亡之网。
炮击稍歇,日军步兵在机枪掩护下,开始呈散兵线向前推进。他们猫着腰,动作迅速,显然是想趁炮击一鼓作气拿下这个阻击点。
“狗日的小鬼子……来吧!”苟兽医忍着剧痛,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他推开詹有为帮他包扎的手,再次操起那挺歪把子机枪,架在土包上。因为失血和疼痛,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但他死死咬住牙关。
詹有为也迅速回到自己的射击位置,步枪准星牢牢套住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日军旗手。
“打!”
苟兽医扣动扳机,机枪再次怒吼!虽然因为伤势,射击的稳定性受到影响,但炽热的弹雨依然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火墙。冲在前面的几名日军猝不及防,顿时被打倒在地。詹有为也冷静地开枪,撂倒了那个鬼子旗手。
日军的进攻势头在机枪的压制下为之一滞,士兵们纷纷趴倒在地寻找掩体。
源田少佐在后面观察着,脸色阴沉。他没想到对方的抵抗意志出乎意料的顽强,而且那个机枪火力点虽然受了炮击,却还依然在开火,这说明他们的炮击的的准确性不足,再加上几次试探性进攻都损失了好几个人,再这么打下去,还不知道他还要损失多少士兵,反正距离天亮不到二十分钟了,大不了等天亮后再一举歼灭眼前的敌人,谅他们跑也跑不远的。
于是源田少佐改变战术,下令道:“停止冲锋!原地火力压制!不要轻易冒进!等天完全亮了,看清楚他们的位置和人数,再一举歼灭!”
日军接到命令后,加大了火力压制,机枪、步枪子弹像雨点般泼向土包,压得詹有为和苟兽医只能偶尔探头还击一两枪。
激烈的交火又持续了十多分钟。詹有为一边还击,一边焦急地计算着时间。从他决定留下阻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詹姆斯他们应该已经穿过了加沙,正沿着西边的小道全力向南敢奔跑了。现在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是时候撤退了!
于是詹有为缩回土包后,看向苟兽医。而苟兽医此时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腿上的包扎已经被鲜血浸透,腹部的衣服更是浸满暗红的血迹,他靠着土包,几乎是用意志力在支撑着身体。
“老苟!”詹有为靠近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时间差不多了!我背你走!我们撤!”
苟兽医闻言,转过头看着詹有为,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的肌肉,显得无比虚弱和苦涩。他缓缓地,但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连长……别费劲了。”苟兽医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詹有为心上,“我老苟……这次是真的走不了啦!腿断了,肚子也穿了……背着我,咱俩谁也走不掉。”
“放屁!我说能走就能走!”詹有为眼睛瞬间红了,他低吼道,伸手就要去拉苟兽医,“兄弟一场,我他妈能扔下你吗?少废话!快上来!”
“连长!”苟兽医突然提高了声音,用尽力气推开詹有为的手。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詹有为,那目光里有恳求、有决绝,也有无尽的坦然。“你听我说!咱们的任务是啥?是让詹姆斯他们把情报送出去!你现在背着我这个废人,能跑多快?鬼子转眼就追上来了!到时候咱俩白白死在这,值吗?”
“我不管值不值!我带你出来,就得带你回去!”詹有为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
“回去?回哪去?”苟兽医笑了,笑容却让人心碎,“野人山里,多少兄弟没回去?怒江西岸,多少兄弟没回去?连长,我老苟跟着你从国内打到缅甸,杀了多少鬼子,早就够本了!今天,我还能再拉几个垫背的,值了!”
苟兽医喘了几口气,继续道:“连长,你不一样。你年轻,有本事,还得留着命,打更多的鬼子!还有,你忘了吗?你说的……我们要有一个活着回去,等……咳咳……等打跑了小日本,给兄弟们……立块碑……现在……现在全连的弟兄们就……就拜托你了连长……”
“你他妈闭嘴!”詹有为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要走一起走!这是命令!”
苟兽医看着情绪激动的连长,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柔和,又无比坚定。他慢慢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从腰间拔出了他那把缴获的南部十四式手枪。然后,在詹有为惊愕的目光中,他将冰冷的枪口,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连长……”苟兽医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再不走……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我数三声!一……”
“苟得胜!你他妈混蛋!把枪放下!”詹有为魂飞魄散,想要扑上去夺枪。
“……二……”苟兽医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眼神决绝,没有一丝动摇。
詹有为僵住了,他了解这个老兵,就像了解自己一样,苟兽医说得出,就做得到。他以死相逼,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让他这个连长,能够活下去,去完成全连弟兄们留下的嘱托。
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瞬间吞噬了詹有为,他看着苟兽医苍白的脸,决绝的眼神,顶在太阳穴上的枪口……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战友在用最惨烈的方式,为他铺平最后一段生路。
时间仿佛凝固了,不远处日军的枪声似乎都变得模糊。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