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精准地砸在了天地间那根绷得最紧的弦上。
“铮”的一声,弦断了。
那足以捏碎星辰,将空间都挤压成混沌的恐怖力量,如退潮般悄然消散。
凌云溪周身那不堪重负,即将崩碎的混沌气流护罩,瞬间恢复了稳定。她剧痛欲裂的经脉与骨骼,也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
她猛地抬起头,七窍中渗出的金色血液尚温,顺着她苍白如玉的脸颊滑落,在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勾勒出几分妖异的凄美。她的目光,穿过百丈虚空,越过那个气息暴涨、形如魔神的方恨水,落在了那道突兀出现的青袍身影之上。
老者须发皆白,仙风道骨,手持一杆拂尘,就那么静静地立于夜空之下。他没有散发出任何惊天动地的威压,可他站在那里,仿佛他就是这片天地的中心,连那因方恨水禁术而狂暴的法则,都在他周围变得温顺起来。
“青……玄……子?”
方恨水那嘶哑如磨盘转动的声音,带着一种极致的,几乎扭曲的震惊,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他那双被疯狂与杀意填满的血色瞳孔,死死地盯着老者,其中翻涌的情绪,比之前被凌云溪破开领域时,还要复杂百倍。有惊,有怒,有恨,甚至还有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青玄子。
青玄宗的开山祖师,一个本该在千年前就已经坐化,只存在于传说与画像中的人物。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是以如此鲜活的,全盛的姿态!
云层之上,那两名将本源都借出,已是油尽灯枯的三长老与五长老,听到这个名字,更是如遭雷击。他们虚弱地抬起头,看着那道青袍身影,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骇然与不可思议。
青玄宗的祖师爷?那个传说中,与他们天道宗第一代宗主在道法上互有胜负,最终却因宗门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的绝世高人?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山门之内,残存的青玄宗弟子们,早已被那毁天灭地的威势压得抬不起头,神魂都在战栗。可当那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当那股让他们窒息的压力消失时,他们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吴玄掌门,更是浑身剧震。
他呆呆地望着夜空中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嘴唇哆嗦着,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滋长,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那个身影的轮廓,那份飘逸出尘的气质,与他日夜参拜的,供奉在祖师堂最高处的那副画像,一模一样!
“祖……祖师爷……”吴玄的声音,细若蚊呐,眼中瞬间涌上了滚烫的泪水。
不是幻觉!
在青玄宗最危急,即将被彻底抹去的时刻,传说中的祖师爷,显灵了!
夜风,重新吹拂。
青玄子没有理会方恨水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他只是平淡地扫了一眼满目疮痍的青玄宗,又看了一眼下方那些带伤的,却因他的出现而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徒子徒孙们,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凌云溪的身上。
当他看到凌云溪嘴角与眼角那尚未干涸的金色血迹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才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方恨水。”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长辈教训晚辈般的口吻,“百余年不见,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天道宗的道法,博大精深,你不去钻研,竟学起了那些魔道中人自损根基的邪门歪道。”
“老匹夫!”方恨水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他周身的魔气再次翻涌,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惊与忌惮,只剩下无边的戾气,“此乃我天道宗与此女的死仇,与你这本该埋在土里的老鬼无关!识相的,就给我滚开!”
他此刻的状态,是他燃烧了自身与两位长老的元婴本源才换来的,时间有限。每多耽搁一息,他付出的代价就越大。他绝不能在此时退缩。
“滚开?”青玄子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淡淡一笑,手中的拂尘轻轻一甩,“她既在老道这山门之内,便是老道要护的人。你动她,便是与老道为敌。”
他的话,轻描淡写。
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座山。
整个天地,都因他这句话,而变得沉重起来。
方恨水血红的眸子,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缝。
他能感觉到,眼前的青玄子,深不可测。即便他动用了禁术,也完全没有把握能胜过对方。可身后,是两位元婴本源受损的长老,是天道宗的颜面,身前,是那个必须杀死的巨大变数。
他,没有退路。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一声悲壮的嘶吼,从下方传来。
“所有弟子听令!”
是吴玄!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呐喊,声音因激动与悲愤而显得有些扭曲。
“结阵!护山!为祖师爷分忧!为凌长老护法!”
一声令下,那些原本瘫倒在地,连站起来都困难的青玄宗弟子,竟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全新的力量。他们互相搀扶着,拖着残破的身躯,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没有一丝犹豫,朝着那早已被轰得支离破碎的护山大阵核心冲去。
“结阵!”
“结阵!”
一名断了手臂的内门弟子,用仅剩的左手掐出法诀,脸色苍白如纸。
一名被震伤了肺腑,口中不断溢血的长老,将一口精血喷在了阵眼之上,那黯淡的阵眼,瞬间亮起了一丝微光。
他们知道,凭他们的力量,根本无法参与到那种层次的战斗中去。但他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祖师爷在天上看着,那个一次又一次拯救了宗门的凌长老,也在看着。
他们是青玄宗的弟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吴玄第一个盘膝坐在了主阵眼的位置,他将体内仅存的,不到三成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入其中。
“嗡——”
破碎的阵法核心,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紧接着,数十名弟子,上百名弟子……所有还能动弹的青玄宗门人,都将自己最后一丝灵力,汇入了阵法之中。
那不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而是一面由血肉、意志与忠诚编织而成的,闪烁着悲壮光芒的脆弱光网。
光网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顽强地将整个青玄宗的内山笼罩了起来。
几名天道宗的金丹修士,见宗主被牵制,正想趁机冲入山门,屠戮那些早已失去反抗之力的青玄宗弟子。可他们的法术,在触碰到那层薄如蝉翼的光网时,竟如同泥牛入海,被那股众志成城的力量,给消磨得干干净净。
他们愣住了,看着那光网之后,一张张苍白、痛苦,却又无比坚定的脸,一时间竟不敢再上前。
高天之上,凌云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着那些为了保护她,为了给祖师爷“分忧”而拼尽一切的弟子们,那颗在神界早已冰封了万载的心,竟泛起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她没有浪费这宝贵的喘息之机。
识海中的道种疯狂旋转,体内的混沌神脉如同苏醒的巨龙,贪婪地吸收着天地间游离的灵气,以及……之前被她打碎的,那方“万象悲歌”领域所散逸出的,最精纯的法则碎片。
她身上的伤势,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七窍中流出的金色血液止住了,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一丝红润。她的气息,非但没有因力竭而衰弱,反而在这种极限的压榨与恢复中,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深不可测。
她就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精铁,每一次重击,都只会让她变得更加坚韧,更加锋利。
这一切,都被方恨水看在眼里。
他心中的焦躁与杀意,攀升到了顶点。
不能再等了!
“青玄子!这是你逼我的!”方恨水发出一声震动天地的咆哮,“今天,你们青玄宗,连同你这个老鬼,就一起给她陪葬吧!”
他身上的黑色魔纹,亮起了妖异的血光。他竟是要不顾一切,将眼前这两人,一同抹杀!
然而,就在他即将动手的瞬间。
青玄子却忽然转过头,那双仿佛能洞悉万古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专注地落在了凌云溪的身上。
一道只有凌云溪能听到的神念,跨越了空间的阻隔,直接在她的识海中响起。
那声音,带着一丝好奇,一丝赞许,还有一丝……连凌云溪都无法理解的,仿佛故人相见的熟稔。
“神魂为引,混沌为基,强行破域,倒是有点意思。”
听到前半句,凌云溪的心,只是微微一动。
可当她听到后半句时,那双刚刚恢复平静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眸,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因为,青玄子接下来说的是——
“只是,你这《虚空引灵诀》,是谁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