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直接问我?”
“那可不行,直接问你,我会心疼,会忍不住自私一些。”
谢清楹的手轻轻描摹着赵策的眉眼,其实他真的长得很好看,有心事时会微抿着唇。
怕人发现,又想要有人能够发现。
矛盾又可怜。
“那问别人呢,你会怎样。”
“会怜惜。”
谢清楹精确捕捉到赵策眼中名为惊喜的情绪一闪而过,她听见他说。
“那你多怜惜我一点,好不好?”
“好啊。”
她今晚有点过于好说话了,赵策喉头滚动,怕自己忍不住,急忙转移话题。
“她疯了以后,我时常会去寺里陪她。”
所以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唐夫人为什么疯?”
“那年陛下刚即位,给我封了官。晚霖不被舅舅承认,她大闹一场,便疯了,赵家不会管她,唐家更是避之不及。
她是我生母,旁人如何我不能学。我将她送到寺里清修,把晚霖送进书院,时不时的会过去坐坐。”
过去坐坐,看她们母慈子孝的日常吗?
谢清楹在他眼尾落下一个吻,声音温柔,无端的让赵策想再说下去。
“我听过旁人说的了,现在听你说,好不好?”
她总是能察觉到自己的情绪,隐晦的安抚自己。
赵策靠近她,慢慢靠在她的怀里。
“天子是天子,帝王家情浅,我要想办法让他看到我的价值。宋询身后是整个·宋家,不能将他牵扯进来,所以当年那些可笑的所求我只能跟她说。”
就算她不会回应,甚至还会落井下石,可是那一年,被逐出师门,与众人作对施行政的少年士子实在是太孤单了。
便是现在想来,也总是惊醒,好像被永远困在了那里。
就如沉沉黑夜,无人点灯,无人同行,可是现在,有一个人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稳稳托住了少年快要坚持不住的身形。
她问。
“赵策,当年你所求为何?”
少年垂下眼睫,外面的雪籁籁的落下,将他带到了与那位天子初见的冬天。
“先生,留下他吧。”
赵策跪在地上,听见院中同样跪着的人道。
男人威严的声音传来。
“殿下,此子身份不明,留下恐为祸患。”
年仅八岁的男孩垂下眼睫,母亲说的对,没有人会爱他,没有人会留下他,他这种生下来就不得父母喜欢的人,最好尽早死在角落里,免得让人厌恶。
“圣人一视同仁,笃近而举远。先生教我道理,我自应该落到实处。他并未做错什么,有幸路过此处,便是有缘,至于身份……”
那个比他大上些许的少年一字一句的说出这些话,虽是冬日,他的声音却比炉子里的火还让人温暖三分。
圣人一视同仁,笃近而举远。
赵策从前翻上家垫的墙头,听过夫子讲课,知道这话的意思。
圣人对待所有人都同等看待,同施仁爱,既善待亲近之人,也提拔疏远的贤才,无亲疏厚薄之分。
圣人无喜恶,可有多少人为圣人,眼前这少年说出这话,在年幼的赵策看来,实在有些好笑。
连父母对子女都会因为天赋性情生下的时间性别而有所不同,遑论不相识的陌生人。
自己跪在这里,不过是因为看在院子里的人做读书人打扮,身上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玄诚王府,总不可能真的看着他去死,而这对师徒,既为读书人,说着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不至于不帮一个稚子。
他尚年幼,父亲不喜,母亲怨怼,没有人教过他什么世俗道理,从小房间溜出去翻上家塾墙头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听过的几句古文勉强在他脑海中形成一套独特的处世方式。
自然不知道,在人弱小时,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因为,就算是读书人,也多是伪君子。
他固执的想着,怀里能证明身份的玉佩因着天气也渐冷下来,贴在胸口,寒意刺骨。
而那位少年仅停顿了一下,便向他看来。
“你是哪里人士?家中父母何人?为何来此?”
礼者,君子之所履也。
他不是病弱的大哥,惹事的二哥,给他送饭的那个嬷嬷总说,他是世子妃所出的嫡子,日后是要做王爷支撑门楣的。
赵策虽对做世子支撑门楣没什么想法,但他还未对冷漠的父母死心。
他知道,那些世家公子内地里怎么混都没关系,但面上,总是一个谦谦君子。
出门在外,不可无仪,会辱没父母。
他从怀里拿出玉佩,认真道。
“上京人士,玄诚王赵家三子,与母亲走散求至先生跟前,请先生帮忙。”
就算心里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在外人面前,他不想承认自己被抛弃。
他就这样留在了林府,旁人不待见他,他就跟在那个少年身后。
林涿叫少年殿下,他便也这般叫。
一开始林涿还因为此事训斥讨他,后来便不再说了。
两个月的时间,赵家没有任何信件传来,大雪消融,还未回暖的时候,他请求林涿收下自己。
费了一番功夫,但好歹收下了。
跟着其他人一起读书习字,聊古今趣事,还有京城的各位大人。
他很少插嘴,只是听着,听过了前朝的兴衰,听懂了京城的外戚宦官争权夺利,也渐渐听明白了,那位少年的真实身份。
燕王的次子,当朝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天子。
又是一年冬,京中的局势越发不好了。
他去寻殿下,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手上拿了一壶酒,又扔给他一壶。
梅花零星开了几树,雪势渐大,打下几片叶子,看上去,更萧索了几分。
青年兀自饮了一口酒,好似醉倒其中。
“残冬催旧岁,晓雪覆流年。赵三,你初来时,便是这样的时候,日子真快啊,一晃眼七年过去了。”
赵策没说话,饮着酒看着打落的梅花。
“陛下病重,召我进京。父亲不喜我,京中局势混杂,我回去,还有命吗?”
青年从不掩饰他的软弱与恐惧,拿他的话来说便是。
“我生母早逝,大哥病弱但最像父亲,父亲为他请封了世子。
母亲去后,我在府里像个隐形人,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隐形人也会被人盯上。
圣上有意过继宗室子,三弟年幼,父亲才想起我。
我不知道圣上为何选择了我,但这太子非我所愿,来林府,也非我所愿。
如果不被父亲想起,如果未做太子,做个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
赵策没答,过了年他也将将十五,书上的圣贤道理已经刻在了他心中,天家事,常人怎可妄议?
只是眼前这位殿下或许真是醉了,他将酒壶与自己碰了碰,问他。
“赵三,若我一人不及,你会进京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