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破庙里还很安静。
云溪的手慢慢松开我的手指，她靠在草堆上睡着了。我动不了，只能靠着墙坐着，呼吸一重一轻，像是随时会断掉。风翩翩守了一夜，眼下发青，坐在罗盘旁边打盹。叶绾绾把药炉收好，闭眼调息。清月站在门口，背对着外面，手一直没离开剑柄。
脚步声很轻，从外面进来。
我没有抬头，但知道是谁。
白若璃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手指搭在我腕上。她的指尖冷得像冰，脉息却稳。她看了我一会儿，说：“你太拼了。”
我没说话。
她不该来。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想让她看见。可我又希望她来。哪怕一句话，一个眼神，也能让我撑下去。
“师父。”我开口，声音哑，“你有没有后悔过？”
她抬眼看我。
“后悔捡我回来。”我说，“后悔用龙髓洗我的骨，种下情劫烧我的心。我现在这样，是不是早就注定的？”
她没回答，只是收回手，站起身走到窗边。阳光照进来，落在她银发上，像一层薄霜。她望着远处断龙岭的方向，那里地气还在震动，有人在挖。
过了很久，她说：“你不该问这些。”
“可我想知道。”我盯着她的背影，“您把我造出来，不是为了让我当个棋子吧？南宫寒能夺舍我，是因为他懂‘借脉一息’的源头。而那个源头——是您。”
她肩膀微微一僵。
“龙母之心……不是天生的。”我慢慢说，“它是被人炼出来的。您当年用它造我，又亲手点燃情劫淬我魂魄。这不是传功，是试验。我在您眼里，到底是什么？”
她转身看我，眼神冷。
“你是灵枢阁的少主。”
“我是人。”我咳了一声，嘴里泛起腥味，“不是器物，不是容器。您对我好，是因为责任，还是因为……别的？”
她不说话。
我咬牙撑着地面，想站起来，结果身子一歪，差点倒下。她快步过来扶住我，手刚碰到我胳膊又立刻收了回去，像是怕什么。
“您怕的不是南宫寒。”我喘着气，“您怕的是过去。那颗‘龙母之心’，是不是也来自一段被斩断的情劫？”
她猛地抬头，眼神变了。
那一刻，我感觉到她命格里的裂痕。心绪翻涌，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在崩塌。我用残魂之力探过去，终于看清了那个名字——祁无渊。
我愣住了。
“百年前……”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曾有一人，也站在这片山河之上，说要替天行道。”
我屏住呼吸。
“后来他死了。”她继续说，“心化龙脉，血成灵泉。那便是最初的‘龙母之心’。”
“他是谁？”我问。
她闭上眼：“我不该说这些。你还未准备好。”
“我准备好了！”我声音大了些，牵动伤口，疼得眼前发黑，“我已经死了三年！魂魄困在冰棺里，看着别人穿我的衣服，睡我的女人，叫我的名字！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听的？”
她睁开眼，看着我，目光复杂。
“你知道情劫是什么吗？”她问。
“我知道。”我说，“是心火，烧不断，灭不掉。每动一次情，就烧一次心。清月为我断臂，绾绾为我折寿，云溪为我燃命灯……她们越爱我，我就越强。这是您的设计，对不对？”
她点头。
“可你也知道，这法子有代价。”她说，“练成‘借脉一息’的人，活不过三十。情劫不止伤她们，更毁你自己。你每一次心动，都在撕裂魂魄。到最后，你会忘了自己是谁，只剩一缕执念活着。”
“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她沉默。
“因为只有经历过真正的情劫，才能唤醒‘龙母之心’。”她低声说，“而那颗心……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脑子嗡了一下。
“什么意思？”
“它是有主的。”她说，“百年前那个人死后，心被封进地底，由剑阵镇压。我破阵取心，只为再造一人，继承他的意志。”
“所以我是替身？”
“不。”她摇头，“你是新的开始。可我也错了。我以为我能控制一切，结果……我对你动了心。”
我怔住。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几乎听不见：“我不该教你武功，不该陪你长大，不该看你笑，也不该……在你受伤时心疼。可我还是做了。现在，我连看你一眼都难。”
我心里一阵发闷。
“所以您躲着我，是因为……喜欢我？”
她没否认。
“可我们是师徒。”她说，“这种感情，不该存在。”
“那又怎样？”我冷笑，“南宫寒都能夺舍我，礼法还能挡住什么？我喜欢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打我骂我，我都认。可您不能一边给我命，一边把我推开。”
她眼眶红了。
“祁煜……”她叫我的名字，第一次没有加“徒儿”。
我伸手想去碰她，手抬到一半，突然胸口一紧，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慌了，立刻扶住我：“别说了，先养伤。”
“不。”我抓住她的手腕，“今天不说清楚，我死也不会安心。祁无渊……是不是我父亲？”
她身体一震。
“他是……我的师兄。”她终于开口，“也是上一代灵枢阁主。他死前，把自己的心炼成了‘龙母之心’，留下一句话——‘若我有后，必承此劫’。”
我呼吸停了一瞬。
“所以您用他的心，加上龙髓，造了我？”
她点头。
“那你呢？”我盯着她，“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她没说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原来如此。
难怪她对我这么特别。难怪她宁愿自己受苦也不让我碰南宫寒的局。她不是在教徒弟，是在护一个……她爱过的人的影子。
可我不是影子。
我是祁煜。
“师父。”我靠在墙上，声音弱了些，“不管我从哪来，不管这颗心是谁的，我只知道——我喜欢您，是真的。我不想做谁的替身，我只想让您承认，我也值得被爱一次。”
她眼泪掉了下来。
她抬起手，轻轻擦掉我嘴角的血，动作很慢，像是怕弄疼我。然后她俯身，额头抵住我的。
“够了。”她说，“别再逼我了。”
我没说话，只是闭上眼。
她的气息很近，带着淡淡的雪莲香。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南宫寒、九眼泉、龙脉、情劫……全都滚蛋。我只想多听一秒她的心跳。
外面风刮了一下，吹动破庙的门。
她缓缓起身，退开一步。
“等这一战结束。”她说，“有些事，我会告诉你。”
我点点头。
她转身走向门口，身影挺直，像从前一样不可接近。可我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一道缝。
风翩翩醒了过来，看到白若璃，立刻站起身行礼。其他人也陆续睁开眼。清月看了我一眼，眉头皱了一下，但没说话。
白若璃站在门口，没有走。
我靠在墙边，假装闭目休息，其实魂识一直锁着她的气息。她在等什么？等南宫寒动手？还是等我自己发现更多真相？
太阳升得更高了。
远处断龙岭的地震震动越来越频繁。
有人在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