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闰六月。
九月二十四。
狼山飘了雪。
一场大雪,差点封山。
也因为这一场雪,昨晚很难捱。
陈三龙一身的伤,阴晴雨雪,就疼的厉害。
他昨夜疼了一晚上。
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而那个窈窕妩媚的神秘女子,则坐在窗边,看了一晚上的雪,听了一晚上的辗转反侧。
她没办法。
修士,不是仙人。
对凡人的生老病死全无办法。
何况。
就算有办法,她也不会出手。
她并不关心这个男人。
就像这个男人也不关心她。
十七年。
她陪着这个男人十七年。
两人说过的话很少。
哪怕朝夕相对,一年到头,所说的话未必会有十句。
无非是他憎恶她。
她倒是无所谓。
毕竟是羽化真仙,她要是愿意,闭关一次,陈三龙就已入土。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她向来很大度。
陈三龙十八;她很大度。
陈三龙三十有五;她依然很大度。
这人没几年好活了。
命不好。
命途多舛。
若非机缘造化,他活不过十八。
太阳渐起。
陈三龙掀了被子,坐在榻上等了一会儿,才推开窗子。
山雪过后,空气清新冷冽,瞬间将残余的困意驱散。
“南陌,我还能活多久?”
“快死了。”
近来许是陈三龙自觉时日无多,与她说的话倒是多了几句。
但也仅仅是几句。
空山新雪,万籁俱寂。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袅袅白汽升腾,模糊了她覆着轻纱的容颜,却更添一份朦胧的诱惑。
她穿着一身玄色纱裙。
纱料极薄,近乎透明,在清亮的雪光映照下,清晰地勾勒出她肩颈、锁骨以及腰臀。
裙摆下,一双纤长笔直、莹白如玉的腿若隐若现,足踝玲珑,脚趾圆润,蜷在同样轻透的玄色薄纱绣鞋里。
同色的玄纱,覆在她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眸子极美,眼尾上挑,带着天生的媚意。
陈三龙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便也坐了下来。说不好是太熟悉,还是太过目中无人,陈三龙想喝茶,竟直接伸手把南陌刚刚提起的茶壶抢了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
南陌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看着他从少年变成中年。
脸上风刀霜剑。
头上花白如雪。
日日相伴,她是说不好这人是哪一天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总之是一日日过来的。
“龙哥。”
忽然院子里有了声音。
窗外是阿夏。
阿夏手里还提着一尾鱼。
陈三龙穿上衣服,走了出来,看着阿夏好奇道:“这是?”
“龙哥,那批货,混进牧野了,但上清得了消息,严防死守,这‘货’便失了消息,我联系不上了。”
陈三龙道:“进去就行。我是问这条鱼是怎么回事。”
阿夏笑了笑:“江城没了,龙哥你最喜欢的江鲟不是找不到?我此次在牧野仙洲内的一处仙池里得了这一尾鱼,味道与那江鲟出入不大,就给你拿了回来。”
说话间,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窗内那道静坐的玄色身影,在那惊鸿一瞥的朦胧轮廓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陈三龙笑道:“好,你拿给厨子,咱们中午吃了就是,这一路上的事-,咱们边吃边说!”
阿夏点点头提着鱼又出了院子。
看着阿夏离开,陈三龙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空气沁凉。
满目雪白。
又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这才转回屋子。
叠了被子,又洗了一把脸。
坐在窗边的南陌忽然开口。
“‘货’被他送给上清门了。”
陈三龙没说话。
“你似乎对阿夏很好。不说往日,就说近来他放走了天机阁的弟子,又保了飞花宗的女人,现在又把上面令你抢来的送入牧野的江城残余,送给了上清门。一桩桩一件件,换任何一个狗,都够死了的了。”
陈三龙依旧没说话。
南陌纤长的手指转动着茶盏,幽幽道:“是因为他很像你,所以网开一面?”
陈三龙整理完床铺,又坐回窗边,这一次更过分。
他直接把南陌手里的那一只茶盏抢了过去。
南陌很大度。
陈三龙快死了,她立下的道誓,便自动终止,也算是鱼入大海,鸟上青霄,无拘无束,再无挂碍。
“你今天心情很好?”陈三龙瞥了一眼南陌。
“我的心情,每天都很好。而且,会越来越好。”
陈三龙不置可否。
南陌又取了一只茶盏。
他真的老了。
他的话变多了。
自他入了狼山,占了狼集,立了狗肆,过了立冬,他的话就更多了。
每天,有话没话,似乎总要与她聊几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是个大度的人。
她从来没有怪罪过陈三龙对她的态度。
因为没人会对一个被派来监视自己的人和颜悦色, 尤其是这个监视他的人,要无时无刻不把他的一言一行记录在案。
而且,一个人也不会在乎蚂蚁的态度。
但如果是一只会说话的蚂蚁,突然与你说话,那她也有兴趣与他说几句话。
“阿夏,很像年轻时的我。但他比我老的多。”陈三龙忽然开口,“是不是每一个修士,因为寿元漫长,所以从普通人的视角来看,他们的想法都有着远逊于自己年龄的幼稚?”
“你是在说我?”
“我为什么要说你?”陈三龙喝了手中的茶,见南陌手里又提了一只新的茶盏,竟又伸手去抢,“你有什么值得我说的?”
南陌:“……”
南陌由着他把手里那只小盏抢走,只是淡淡道:“你也已而立,又是将死之人,也不曾见如何成熟,净做这幼稚的事。”
陈三龙冷笑道:“这套茶具,我就不给你用!”
南陌翘起了腿,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雪:“那真可惜,我昨夜已用过了。”
一身黑衣,像夜色一样倾泻。
她知道,陈三龙对修士有着骨子里的恶意。
因为他全家被修士凌辱,国破家亡。
在他看来,只要是修士,就是有罪的,就是会压榨普通人的,欺凌普通人的。
即是从前干净,也会在以后做了错。
所以陈三龙最喜欢做的就是淫玩女修,虐杀男修。
反倒是对普通人,大度的很。
比如狗肆。
狗肆里的“狗”都是普通人。
狗肆也还没杀过普通人。
修士的命,却沾了一堆。
无法无天。
不止天机阁,好多超品仙门的弟子,都死在狗肆里。
如今八荒,道具符箓,宝甲大阵,随处可见。只要有钱就能买得到。所以普通人想要杀修士,也不是做不到。只要这个修士“会死”,就一定有方法弄死他。
面对如今这个所有“狗”都武装到牙齿的狗肆。
寻常筑基蜕尘,很难应付。
些不成器的乘霄,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因狼山在牧野、雷泽、福海三洲交界地,是个三不管的地界,除非有哪家仙门愿意牵头搞联合执法,否则狗肆总是能化险为夷。
如果有仙门过来围剿,他们还能往山里躲。
何况还有她屏蔽天机。
除了天机阁,周围仙门很难找到这帮人。
她给自己了一个解释——关于陈三龙默许阿夏放走那个天机阁弟子性命的解释。
就是怕沾上天机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又给了自己一个解释——关于陈三龙能放任阿夏屡次破坏他的任务,而没有动手的解释。
就是阿夏很像年轻时的他。
冲动,热血,故作老成,故作狠辣,却又满心正义。
只是阿夏还是阿夏。
陈三龙却不再是陈三龙。
十八岁的他已经死了。
现在他不用故作老成,他已很老成;他也不用故作狠辣,他已十分狠辣。
而且,这个老成又狠辣的他也快死了。
南陌突然就觉得有些悲哀。
看着一个好人逐渐变坏总是一件悲哀的事。
哪怕,她自认自己也是个十足十的恶人——不然,哪里会听陈三龙的话,将那个可怜的飞花宗的女修,死而复生——可她依旧觉得有些悲哀。
有些萧索。
就像这山里的雪。
会让她感觉有些冷。
她还是希望,这个世上好人多一些。
道德高一些。
这样,她做起坏事来,更有负罪感,也更有意思。
她最喜欢看美好的事物被蹂躏破坏。
大抵,她还没有离开陈三龙,就是因为看着曾经的正义少年,堕落成一个恶人的快感,将她留了下来。
南陌忽然想到,是不是因为陈三龙越来越恶,所以对自己越来越不那么仇视,所以今天才会说这么多话?
阿夏还没有回来。
南陌打了一个呵欠。
忽而问道。
“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
“什么很遗憾?”
“你想要复国,却是八字没一撇,蹉跎半生,只是混迹江湖,落草为寇,被人驱使着,做一些你不喜欢做的事。”
陈三龙,是皇子。
十七年前,国破家亡。
良久。
陈三龙才道。
“你的道誓是什么来着?”
南陌拄着下巴,手肘撑着窗台,一双妩媚的眼睛,勾着陈三龙。
“问这个做什么?”
“十七年了,我记不清了。”
“那就忘了。许多事,本也不必记得。记得太多,总归是不快活。”
“快说。”
“复国以前,不令你死于非命。”
陈三龙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看向窗外的大雪。
“所以,也挺好的。”
南陌没明白。
可惜,她不会读心。
不知道陈三龙在想什么。
以前,他还记着自己的姓。
现在也不提了。
他原来叫什么来着?
南陌仔细想了想。
哦。
姓姬。
叫姬泷。
阿夏回来了,提着食盒过来的。
提着他说的,和江鲟味道一样的鱼回来了。
陈三龙忽然问道。
“阿夏要那个女人回去做什么呢?”
南陌没有茶喝。
不是很开心。
扭过头去,也去看雪。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在同一个院子里,还能干什么?”
就在阿夏刚进门,忽然整个狼山,飘起了花瓣。
飞花。
……
备考。
刚刚病好。
就和小师姐在白露院准备考驾照。
立冬之后,一连五天,都在刷题。
“哇啊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谁家科一考试要做500道题啊!!!”
改制了。
今年刚改的。
让我赶上了……
我看着卷上试题,认真思考——
哪种天气状况下,禁止修士御剑飞行?
A. 有大能渡劫 b. 有大能干架 c. 有大能出行 d.以上都对。
我觉得吧,这驾照,要不就不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