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箓走廊仿佛没有尽头。
五人沿着螺旋向下的石阶,小心翼翼地前行。火折子的光芒在浓重的黑暗和密密麻麻的符文中挣扎,仅能照亮脚下几级台阶和两侧有限的范围。墙壁上那无穷无尽的符箓,在跳跃的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力,却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亘古的死寂。远处那低沉的吟诵声时断时续,仿佛幽灵的耳语,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不远离,也不靠近,让人心生烦躁。
杨少白几乎将整个人都贴在了冰冷的石壁上,他忘却了疲惫,忘却了伤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解读这部石刻的“天书”之中。他时而激动地指认出一个与摸金校尉秘传相关的古老变体,时而困惑地停留在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结构前,口中念念有词,进行着疯狂的推演。这条走廊对他而言,是知识的宝库,也是思维的迷宫。他试图找出符箓排列的规律,寻找安全的路径,但信息量太过庞大,短时间内难有头绪。
苏离紧随其后,全部心神都用来感应怀中的龟甲和周围能量的互动。龟甲在此地异常安静,散发着温润平和的光泽,仿佛回到了母体。通过它,苏离能模糊地感知到走廊中能量流动的大致方向——如同一条暗河,缓缓流向地底深处。她指引着队伍避开几处能量异常淤积、散发出危险气息的节点,但更具体的“钥匙”或“认证”机制,她亦无法探知。
陈启走在苏离身后,斩魂刀微微出鞘,寒光在符文中反射出点点星芒。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不仅警惕着前方和左右的动静,更分心关注着杨少白和苏离的状态。胸口的锁心轮稳定地搏动着,与四周的符箓产生着持续而深沉的共鸣。这共鸣不再急躁,而是一种回归本源般的安宁,但在这安宁之下,他隐隐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等待着。
铁牛和山猫断后,两人背对着前进方向,一步步倒退着下行,兵刃始终对着来路,警惕任何可能从黑暗中袭来的危险。台阶湿滑,空气阴冷,沉默和压抑几乎令人发疯。
就这样,不知向下走了多久,仿佛穿透了山腹,直抵地狱之门。火折子已经换了两根,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就在山猫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还有多远时,走在前面的杨少白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惊呼,猛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陈启立刻上前,手按刀柄。
“到头了……”杨少白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侧开身子,将火折子的光芒向前引去。
众人望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螺旋向下的阶梯,在此处戛然而止。前方不再是延伸的台阶,而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圆形石室。石室不大,中央空空如也。而正对着阶梯出口的石室尽头,是一面光滑如镜、浑然一体的巨大石壁。石壁的颜色与周围不同,是一种深沉内敛的玄黑色,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
而在这面玄黑石壁的正中央,离地约一人高的位置,赫然镶嵌着一个……凹槽。
那凹槽的形状,极其特殊,绝非寻常机关锁孔。它是不规则的,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和弧线,像是一件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掰开后留下的……一半的印记。
当陈启的目光落在那个凹槽上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四肢百骸!他胸口的锁心轮,前所未有地剧烈震动起来,不再是共鸣,而是一种近乎痛苦的嘶鸣和疯狂的渴望!灼热感瞬间飙升,烫得他胸口皮肤一阵刺痛!
那个凹槽的形状……他太熟悉了!每一天,每一夜,它都贴着他的胸口,提醒着他的宿命!
那是……半块摸金符的形状!与他怀中那半块祖传的、残缺的摸金符,完美互补的形状!
“这……这怎么可能……”陈启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指尖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那半块古符的滚烫和震动。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茫然。
家族的诅咒,祖父的遗志,无数代人的追寻……一切的答案,难道就藏在这扇门后?而这扇门的钥匙,竟然就是他从不离身的、那半块被视为不祥之物的……摸金符?
杨少白也惊呆了,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死死盯着那个凹槽,又猛地转头看向陈启剧烈起伏的胸口,瞬间明白了什么,眼中爆发出骇然的光芒:“陈兄!那个凹槽……难道……”
苏离也感受到了陈启和锁心轮的异常,她担忧地看向陈启,又看向那个散发着神秘吸力的凹槽,轻声道:“陈大哥,那凹槽的气息……和你的符……同源同质……”
铁牛和山猫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陈启骤变的脸色和杨少白震惊的表情,也意识到遇到了至关重要的关头,立刻握紧兵器,一前一后守住阶梯出口,紧张地注视着陈启。
石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折子燃烧的噼啪声,和陈启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滔天的巨浪般的犹豫和挣扎。
插入吗?
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凹槽与半块摸金符完美契合,这绝不是巧合。这是古格先人,或者说那“万符本源”留下的、指向最终答案的、最直接的线索。插入它,门或许会打开,困扰家族千年的诅咒之谜,可能就此揭开。
但是……然后呢?
祖父笔记中血淋淋的警告,父亲临死前痛苦扭曲的面容,还有这一路走来见识到的古格符法的诡异和强大,无不预示着门后可能隐藏着无法想象的危险。这扇门后,是解脱的曙光,还是……更深的地狱?这半块摸金符,是钥匙,还是……献祭的祭品?
插入它,会不会像苏离梦中龟甲碎裂那样,引发不可控的后果?会不会不仅没能解除诅咒,反而释放出更恐怖的东西?甚至……会不会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给整个世界带来灾祸?
陈启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半块冰冷与滚烫交织的古符。它陪伴了他二十多年,是负担,是枷锁,却也是他与家族、与祖父唯一的联系。此刻,它在他手中,重逾千斤。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同伴。杨少白眼中是学着发现终极谜题的狂热与担忧;苏离眼中是纯粹的关切与信任;铁牛和山猫眼中是毫无保留的追随。他们的命运,此刻也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插入,可能带领大家找到生路,也可能将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
不插入?就此回头?那之前的牺牲、一路的艰险、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家族的诅咒将继续延续,所有人的命运依旧笼罩在未知的阴影下。他们可能永远无法走出这片绝地,最终困死于此。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深渊。
陈启闭上眼,祖父临终前抓着他的手,那浑浊眼中不甘与期盼交织的眼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锁心轮在胸口灼热地搏动,仿佛在催促,在呐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陈启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尽数褪去,只剩下如磐石般的坚定。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种异样的清醒。
他做出了决定。
风险巨大,但这是他们唯一的方向。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唯有直面,才有一线生机。为了祖父的遗志,为了解除诅咒,也为了……将这些信任他、跟随他走到这里的同伴,尽可能地带出去!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从怀中取出了那半块摸金符。古符在火光照耀下,呈现出暗金色的光泽,上面的纹路与石壁上的凹槽,遥相呼应,仿佛失散已久的孪生兄弟。
“陈大哥……”苏离轻声唤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杨少白和两名力士,目光平静而深沉:“准备好。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一步步走向那面玄黑的石壁,走向那个决定命运的凹槽。手中的半块摸金符,仿佛有千斤重。
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