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在石板路上，节奏平稳。艾琳与莱昂并行，身后只跟了几名随从。西岭的山路已走过一半，空气清冷，但阳光照在肩上，暖意渐渐升起。
村口传来孩童齐声背诵的声音。几个孩子站在新修的校舍前，手捧木板书，大声念着算术口诀。屋顶铺着整齐的瓦片，窗框上的纸没有破损。一名老妇提着篮子走来，见到队伍，停下脚步，双手合十低头致谢。
“我的孙女上了学堂。”她说，“以前家里穷，孩子只能放羊割草。现在她能读书了，以后也能写信认字。”
艾琳点头，没说话。她看着孩子们的脸，干净，红润，眼里有光。这和过去不同。那时村里的孩子满身尘土，脚底开裂，一到农忙就停学。
队伍继续前行。翻过一道坡，眼前是渡口。一座石桥正在修缮，桥基加固，栏杆重新砌过。几名村民正合力搬运石料，有人看见艾琳，放下担子，抱拳行礼。
“路不烂了。”一人喊道，“药也便宜了。我们记着您！”
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其他人也停下活计，有人点头，有人挥手。没有人跪下，也没有人喧哗。他们的动作自然，像是对一个熟悉的人打招呼。
莱昂低声说：“这条路去年塌过三次，每次都要绕行两天。现在修好了，运粮运药都快。”
艾琳轻轻拉住缰绳，让马慢下来。她看到桥头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修路资金来源和施工日期，还有一排签名——监工、工匠、村长。这是新政令的要求，每项工程必须公开明细。
她记得三个月前，这种牌子还没几处。如今，连偏远村落也开始照做。
进入西岭主村时已是午后。公立医馆挂在一栋青砖房门口，门楣上贴着官印封条，证明执证医者已入驻。两名大夫正在屋内问诊，药柜分门别类，炭炉上煨着汤药。
艾琳站在门外，听见一位母亲说话。她怀里抱着孩子，声音发抖。
“前天夜里发烧，我背着他走了十里地找郎中。现在不用了，半个时辰就看上了病。药也不贵，还能赊账。”
老人接过话：“我还以为是临时派来的，住不了几天就会走。可他们说，要在这儿待一年，轮换走。”
艾琳走进去，医者认出她，欲行大礼。她抬手制止。
“你们辛苦了。”她说，“百姓等这一天很久。”
一位老农颤巍巍捧来一包草药。“这是我自家种的，不值钱，但干净。”他说，“不能白拿你们的药。”
艾琳接过，亲手交给医馆登记员。“收下。”她说，“日后药材短缺，优先采买本地农户。”
屋里静了一下。老人咧嘴笑了，眼角皱纹堆在一起。
离开医馆，队伍沿原路返回。夕阳西斜，道路两侧多了排水沟，垃圾集中堆放，等着统一清理。妇女们用井水洗衣，不再蹲在浑浊的小溪边。一处磨坊外，工匠正修理风叶，见队伍经过，摘下帽子点头。
“工钱涨了两成。”他对同伴说，“工期也足，不像以前赶工糊弄。”
这话被风吹进艾琳耳朵里。她没回头，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黄昏时路过小镇集市。摊位整齐，蔬果新鲜，布匹颜色鲜亮。一个少年坐在小桌后，替人写家书。他抬头看见艾琳一行，朗声念出刚写的句子：
“今岁田税减半，学堂免资，父老皆言圣君在位，寒门有望。”
周围人哄笑鼓掌。有人拍少年肩膀，递上一杯水。那少年又低头写字，笔尖稳稳落下。
艾琳骑在马上，目光扫过人群。他们脸上没有惶恐，也没有讨好。只是平静，满足，像终于睡了个安稳觉的人。
离王都不远时，乐声传来。不是锣鼓，也不是号角，而是琴瑟轻奏。路边搭起几座布棚，乡绅带着百姓守在那里。孩子手捧野花跑上前，塞进她的马鞍袋。
“娘说，您让我们活得像人。”孩子说完就跑回去了。
艾琳低头看着那束花，紫的、黄的、白的，扎得歪歪扭扭。
天黑后抵达城门。本该直接入宫，但她勒住了马。
王宫外墙下站满了人。数百盏油灯点亮，排成一条长线，像星河落在地上。没有人喊口号，也没有人拥挤。他们静静站着，手里提灯，低声道着谢。
有人开始唱歌。是古老的民谣调子，词却改了：
“黑面包远去，茅屋换砖墙，
谁让寒冬尽？艾琳光照乡。”
歌声低回，一句接一句。风吹过，灯火摇晃，影子在地上轻轻摆动。
莱昂站在她身侧，一句话也没说。他知道这一刻不需要言语。
艾琳走上露台，风迎面吹来。她望着那一片灯火，眼睛有些发热。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巡视北境，看到的是饿瘦的孩子、倒塌的土屋、无人问津的病人。
那时她发誓要改变。
现在她看到了结果。
不是靠一场胜利，也不是靠一次改革。是一天天的坚持，一项项的落实，一句句的承诺兑现。
灯火依旧亮着。歌声没有停。有人换了另一段词：
“盐价稳了，路通了，娃娃有书念了，
我们不说万岁，只说谢谢。”
艾琳抬起手，轻轻放在胸前。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
露台边缘，一盏灯笼被风吹倒，火苗跳了一下，熄灭了。
另一个人立刻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蹲下点燃。
火光再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