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里,丹火还在一跳一跳地烧着。
楚清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不对,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正行云流水地往那小破丹炉里扔东西。那些材料她认识,都是万妖谷里搜刮来的,有几样还沾着妖血呢。
“喂。”她在心里喊,“老鬼,你礼貌吗?”
丹田里那团被封印的残魂这会儿精神得很,声音都带笑:“小丫头,借你手用用。炼成了这炉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奈何桥。”
“奈何桥?”楚清歌冷笑,“你是想把我踹下去,自己飞升吧?”
“哎呀,看破不说破。”丹尊慢悠悠地指挥她的手拈诀,“再说了,这‘噬心丹’可是好东西。你瞧这成色,这药香……”
炉子里飘出一股诡异的甜腻气,闻着像腐烂的花掺了蜜。
楚清歌胃里一阵翻腾。
“沈墨!”她扯着嗓子喊,“别看热闹了!我手不听使唤了!”
沈墨原本在洞口调息,听见动静,剑已出鞘半寸。可他没立刻上前,只是皱着眉盯着她那诡异流畅的炼丹动作——那手法,绝不是一个筑基期该有的。
“你被夺舍了?”他问得很直接。
“还没!但快了!”楚清歌额头冒汗,眉心那火焰胎记烫得像要烧起来,“这老鬼趁我灵力不稳,抢了我右手经脉的控制权……我现在像个木偶!”
小朱朱扑棱着七彩尾羽飞过来,歪着头看她:“啾?清歌,你手抽筋了?”
“比抽筋严重!”楚清歌咬牙切齿,“阿甲!咬我右手!轻点!”
穿山甲从地洞里探出头,茫然地眨眨眼:“啊?咬你?工资够赔医药费吗?”
“从我下月丹药分红里扣!”
阿甲犹豫着爬过来,还没下嘴,楚清歌的右手忽然凌空画了道符——“啪!”一道小火球砸在阿甲鼻尖上。
“嗷!”阿甲捂着脸缩回去,“老板,你这属于工伤!”
赤羽立在岩壁凸起处,金红凤羽在昏暗里泛着微光。它眯着眼看了会儿,忽然开口:“这不是普通控身术。是‘牵丝引’——上古丹修操控药童试丹的法子。魂魄如丝,牵筋动骨。”
楚清歌心里一凉:“有解吗?”
“有。”赤羽慢条斯理地梳理羽毛,“斩了那缕魂丝就行。”
“怎么斩?”
“本座不会。”
“……”
炉火“轰”地窜高了三尺。
丹尊在她识海里笑得更欢了:“听见没?小凤凰见识不错。可惜啊,这‘牵丝引’一旦缠上,除非我自愿松手,或者你魂力强过我十倍……不然,你就乖乖看我炼丹吧。”
楚清歌感觉自己的右手正捏着一把漆黑如墨的草叶,往炉里撒。那草一碰火,就发出婴儿啼哭似的细响。
她汗毛倒竖:“这什么鬼东西?”
“哭魂草。”丹尊语气轻松,“长在万人坑边上,吸怨气而生。炼丹圣品啊!”
“圣你个……”楚清歌把脏话咽回去,转而冲沈墨喊,“师兄!别光看着!想想办法!”
沈墨终于动了。
他没直接冲过来,而是走到丹炉侧面三丈外,站定,剑尖下垂,盯着她那只乱动的手。
“丹尊前辈。”他开口,声音还是冷的,但多了点别的,“你若现在收手,我以剑心立誓,日后为你寻一具合适肉身。”
炉火晃了晃。
丹尊“啧”了一声:“小子,你这话说得……老夫差点心动了。可惜啊,”他话音一转,“我这人吧,就爱用现成的。这丫头的‘通灵之体’多好,草木亲近,灵气通透,还是个炼丹的料子。量身定做啊!”
楚清歌气得想骂街,嘴上却忽然不受控制地哼起小调来——是丹尊在哼。
沈墨眼神沉了沉。
他忽然抬手,剑尖指向楚清歌——的右手手腕。一道极细的剑气“嗖”地划过,精准地切开了她腕上的一根灵力流向。
右手动作滞了一瞬。
就这一瞬,楚清歌左手猛地抓起腰间的血纹药锄,往自己右臂上一敲!
“当!”金石交击声。
不是敲肉,是敲在那股无形的“魂丝”上。
“嗷!”丹尊在她识海里痛叫,“你个小没良心的!老夫教你的《九转青灵诀》都喂狗了?!”
“喂你了!”楚清歌趁右手暂时僵住,左手飞快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辣椒粉——万妖谷特产的“爆炎椒”,是她之前烤妖肉剩下的。
她想都没想,直接往炉火里一撒。
“轰——!!”
炉火炸了。
不是炸炉,是火焰瞬间变成赤红色,温度飙升,炉子里那些阴森材料被至阳至烈的椒火一冲,发出“滋滋”的惨叫。
丹尊慌了:“停停停!火候过了!噬心丹要温火慢熬!你这丫头——”
“我管你温火慢熬!”楚清歌左手死死按着发抖的右手,额上青筋都暴起来,“老娘炼丹就爱大火爆炒!不服你出来!”
“你……”丹尊气结,魂力猛地一冲。
右手又动了。
这次不是炼丹,而是直接抓向炉中那团已经凝成雏形的漆黑丹液——他想强行成丹!
楚清歌眼前发黑。
她能感觉到丹尊的魂力正疯狂抽取她丹田的灵力,像是要一口气把她榨干。眉心胎记烫得惊人,那股灼痛一路烧到四肢百骸。
“沈墨……”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砍我……右手……”
沈墨没动。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收剑,转身走到洞壁旁,捡起之前楚清歌随手放在那儿的剑鞘——那柄从剑冢得来的,刻着《神农氏图谱》的古旧剑鞘。
他走回来,将剑鞘往楚清歌右手下一递。
“不是砍手。”他说,“是镇魂。”
剑鞘触到她手腕的瞬间,内壁刻着的那些古老图纹,忽然活了似的,泛起一层温润的青光。
楚清歌浑身一震。
那光顺着她手臂经脉逆流而上,直冲眉心胎记!
“啊——!!”丹尊的惨叫在她脑海里炸开,“神农之力?!你怎么会……这剑鞘是……不可能!!”
胎记上的灼痛,被那道青光一裹,竟渐渐凉了下来。
右手的失控感,如潮水般退去。
楚清歌大口喘气,左手还死死抓着药锄,右手却已经能动了——虽然抖得厉害。
她低头看向丹炉。
炉火渐渐平息,炉底躺着三颗丹药。
漆黑如墨,表面却流转着一层诡异的七彩光晕,像裹了一层油。那甜腻里带着腐坏的气味更浓了,闻一下,脑子都发晕。
“这就是……”她喉咙发干,“噬心丹?”
沈墨收回剑鞘,目光落在那三颗丹药上,眉头紧锁:“传闻中,此丹能蚀人心智,种下丹主掌控的魂印。服丹者,生死一念,皆在丹主之手。”
小朱朱飞低了些,破幻瞳金光闪烁,仔细看了看,忽然炸毛:“啾!这丹里有东西在动!”
楚清歌定睛看去——果然,那漆黑丹体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红色丝线,在缓缓游走,像活物。
丹尊在她识海里虚弱地哼了一声,语气却带着得意:“成了……虽然火候差了点儿,但‘噬心引’总算炼进去了。小丫头,你运气好,这三颗丹,够你控制三个元婴修士了。”
楚清歌没理他。
她左手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个小玉瓶——是之前从神农秘境带出来的“净灵液”,本来想留着炼丹提纯用的。
她拔开瓶塞,对准那三颗噬心丹。
“你干什么?!”丹尊惊叫。
“消毒。”楚清歌面无表情,把整瓶净灵液倒了上去。
“滋滋滋……”
黑丹表面冒起白烟,那游走的红丝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渐渐僵直、褪色,最后化作几缕灰气,散了。
丹药还是黑的,但已经没了那层诡光,也没了甜腻气味,只剩下一股苦焦味。
丹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暴殄天物。”
楚清歌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药锄“哐当”扔在一边。
她举起还在抖的右手,盯着看了半天,忽然笑了一声。
“笑什么?”沈墨问。
“笑我自己。”楚清歌抹了把额头的汗,“左手药锄,右手丹火——结果差点被自己炼的丹弄死。”她抬起头,看向沈墨手里的剑鞘,“谢了。不然今晚真得栽在这儿。”
沈墨把剑鞘递还给她:“是你自己的机缘。”
楚清歌接过剑鞘,指腹摩挲着上面那些古老的草木纹路。青光已经褪去,但鞘身还残留着一丝温润的暖意。
她忽然想起上一章结尾时,自己拎着剑鞘和药锄,说的那句豪言壮语——
“管他什么丹尊,什么神农,什么师徒恩怨。先活过今晚再说!”
……结果今晚差点没活过去。
她扯了扯嘴角,把剑鞘插回腰间,又捡起药锄,一起别好。
“看来光有决心不够。”她嘀咕,“还得有能镇场子的家伙事儿。”
小朱朱落在她肩上,用脑袋蹭她脸颊:“啾,清歌不怕,下次我给你放哨。”
阿甲从地洞爬出来,鼻尖还红着,瓮声瓮气:“老板,刚才那火球……算工伤吧?得加丹药。”
赤羽振翅飞下,金红羽翼在火光中流光溢彩。它瞥了眼炉底那三颗焦黑的废丹,嗤笑:“噬心丹炼成解毒丸,古今第一人。”
楚清歌瞪它:“你有意见?”
“无。”赤羽昂首,“本座只是觉得,你这人,有点意思。”
丹尊在她识海里长叹一声,没再说话,像是认命了,又像是在酝酿下一波。
楚清歌没管他。
她撑着膝盖站起来,走到丹炉边,用两根树枝夹起那三颗黑乎乎的丹药,看了又看,最后扔进一个空玉瓶里,塞紧瓶塞。
“留着。”她说,“以后谁再想控制我,我就把这玩意儿塞他嘴里——反正吃不死人,但能恶心死。”
沈墨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转身走回洞口,重新坐下调息。只是这次,他的剑就横在膝上,剑穗无风自动。
楚清歌也坐下来,从储物袋里掏出两块干粮,掰了一半,扔给肩上的小朱朱,又掰了一小块递给眼巴巴的阿甲。
她啃着干粮,看着洞外渐渐深沉的夜色,忽然说:
“丹尊。”
“……干嘛?”
“你刚才说,这丹能控制元婴修士。”
“是啊,可惜被你毁了。”丹尊没好气。
“控制之后呢?”楚清歌问,“能让他们去打架吗?能让他们听话吗?能让他们……反过来对付天道吗?”
丹尊沉默了很久。
久到楚清歌以为他又装死的时候,他才幽幽开口,语气复杂:
“小丫头,你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楚清歌咬了一口干粮,嚼了嚼,咽下去。
“没什么。”她说,“就是觉得,光靠咱们几个,想捅破天,可能还差了点人手。”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
“得找点‘帮手’——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洞外,夜风穿过万妖谷的荒岭,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无数亡魂在哭。
炉火将熄未熄,在她眼底跳动着最后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