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的迷思。
虽然说是要去抓虫子,但说实在的,区区几个虫群的小股潜伏部队,倒也真用不上祂本尊亲自出手。
家族自己内部就有人在暗中调查处理,虽说效率低下得让祂发笑,速度慢得像蜗牛爬,但好歹也算是在行动。
也好。
迷思的意识在无数分身间流转,其中一个想道。
正好给小谜题一点缓冲时间,让他自己琢磨琢磨那些信息。
逼得太紧,反而可能适得其反,扼杀了有趣的变化。
不过……
迷思的思维飘向另一个方向。
也许在去看虫子之前,祂该先去找一趟……那位总是沉默寡言,埋头苦干的打灰仔。
琥珀王,克里珀。
记忆,同谐,欢愉,丰饶……甚至虚无,或多或少都已经在那小家伙身上留下了痕迹或关注。
智识那个家伙还在冷眼旁观,估计打着精密计算的主意。
至于存护……这位最古老,最坚定的筑墙者,似乎还一无所知,或者知道了也懒得理会?
那可不行。
计划出现了这么大的偏差,总得知会一声,看看这块石头有什么反应。
迷思说干就干。
对祂而言,空间与维度的壁垒如同虚设,分身亿万,意识无处不在。
其中一个分身,吧唧一下,如同穿透一层层半透明的薄膜,无视了物理与概念的阻隔,来到了那片回荡着铿锵铸造之声的领域——
正在一心一意,心无旁骛地构筑着亚空障壁的琥珀王克里珀身边。
巨大的星神身躯如同亘古的山脉,每一次挥动工具,都带动着星辰般的火花与回荡寰宇的巨响。
祂的神力被灌注到那堵不断延伸,隔绝虚空的伟大墙壁之中。
克里珀对祂的到来毫无反应,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祂依旧沉默地,以绝对的专注和毅力,铸造着祂的墙。
这是祂唯一的使命,也是祂存在的意义。
迷思那金色的小水母形态飘到克里珀那如同行星般巨大的头部附近,用意识直接传音,语气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打招呼。
“哟,克里珀,老爷子——打灰仔~”
这称呼带着明显的调侃。
克里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但过了几秒,一个沉重药铺缓慢,如同岩石摩擦般的意念,直接回应了迷思。
“什么事?”
克里珀了解迷思。
这家伙没事绝不会主动来找自己,尤其不会用这种形态。
又不是阿哈那种纯粹为了找乐子可以打扰任何人的神经病。
迷思发出一声冷笑,意识传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哈,也亏你还坐得住。”
“大计划出现偏驳了,浮黎祂们可是早就发现了,忙着擦屁股修正去了——”
祂故意拖长了语调,“也就你,还像个没事神一样,坐在这里,敲你的破墙。”
金色小水母的触手夸张地舞动着:“毕竟你眼里只有你的墙,不是吗?外面天塌了也跟你没关系?”
克里珀:“……”
祂的意念沉默了片刻,似乎才处理完迷思话语中庞大的信息量。
“偏驳了?”
那岩石般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容器出了问题?”
“容器被顶替了。”
迷思言简意赅,抛出一个炸弹。
克里珀:“?”
巨大的身躯似乎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亿万分之一秒。
“被顶替?”
这超出了祂的预计。
“阿哈无意中带来的小家伙,更合适。”
迷思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看好戏的意味。
克里珀:“??”
这次,那岩石般的意念波动更明显了些。
“祂还没逆时回来。”
祂指的是某个特定的,应该在特定时间点出现的存在或事件。
“应该快了,”迷思的语气变得有些幸灾乐祸。
“浮黎都忍不住从未来投来了视线进行回溯——啧,祂真是个招笑的玩意,我承认在犯蠢这方面,祂有时候比阿哈还好笑。”
“别打谜语。”
克里珀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正事。”
祂停下了手中的铸造,尽管只是极其短暂的间歇,但足以表明祂开始认真对待迷思的话。
迷思也不再绕弯子,意识传音变得清晰而锐利:“我在那个新来的小朋友身上……看到了「元对」的神权雏形。”
“涂鸦成真……不,或许应该更准确地称之为——概念具现化。”
克里珀:“这不可能。”
祂的意念斩钉截铁,带着难以置信的否定。
这个概念太过惊世骇俗。
“怎么不可能呢?”
迷思反驳,触手激动地挥舞,“如果涂鸦成真只是简单的,借用其他命途力量在小范围内扭曲现实,创造物品……那么概念具象化,是可以创造出逻辑上本身都矛盾的东西!”
“是直接对存在的底层规则进行操作!”
祂的声音带着一种揭示秘密的激动:“我们都知道,那条命途一直就在那里!只是从始至终都空着,没有神明执掌罢了!”
“现在,来了一个……最适配的。”
“那条空置的命途自己,都眼巴巴地,迫不及待地就贴上去了!”
迷思形容得极其形象。
“没有经过世界有效公证,却已然空有神权的……一个欢愉兼记忆的令使。”
“好笑吧?”
金色水母飘到克里珀眼前:“你还坐得住吗?克里珀。”
不等克里珀回答,迷思自顾自地开始用一个比喻。
“想象一下,一家规模庞大的星际公司,董事会精心策划了一次重大的重组和cEo培养计划,投入了无数资源。”
“结果,公司里一个不起眼的保洁阿姨,从外面垃圾堆里捡回来一个流浪儿……”
“公司核心系统一检测,发现这流浪儿是个万年难遇的管理天才,直接把他绑定成了终身制,无法辞职,权限至高的cEo。”
“呵,等董事会那些老古董们终于发现不对劲时,公司已经在这位痛苦万分,且对自己身份毫无自觉的新cEo带领下,跌跌撞撞地运行了很久了。”
“而他们精心培养、按照流程走的正统接班人,还在基层岗位轮岗呢……”
“你说呢,琥珀王?”
迷思最后问道,语气带着深意,“你觉得,末王在时间的另一端,到底有没有见到这位……新的神明?”
克里珀:“……”
长久的沉默。
只有远处墙壁延伸时发出的,规律的轰鸣在回荡。
这位最古老的星神之一,似乎也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过于震撼的消息。
终于,一个带着明显怒意的意念炸开。
“阿哈!!这个混蛋!”
迷思倒是为阿哈辩解了一句,虽然听起来更像讽刺:“怪祂也没用。”
“祂这次也纯属是无心之过——倒不是为祂开脱。”
“祂带来的这个孩子……成长速度快得离谱,适应性强得可怕。”
迷思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而且,内部意识结构甚至是……三位一体。”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希佩那家伙的私生子呢。”
祂再次停顿,这次语气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谨慎。
“只是,这孩子……很危险。”
“他身上纠缠着其他世界的力量烙印,而且……他的思维模式很偏激……也不是说单纯的偏激……”
迷思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就是……不正常。”
“不是一张等待书写的素白状态,你懂吗?”
祂最后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是那种……会自我进化,自我重构的……疯子。”
克里珀:“……”
再次的沉默,比刚才更久。
迷思带来的信息,每一条都足以动摇星神对宇宙的基本认知。
迷思继续施加压力。
“那么,一个努力按照旧计划瞥视引导旧容器的家伙,和新容器仅靠自己的吞噬本能与阿哈提供的乐子养分,就已经在无意识中收集,沾染了大部分主要命途的力量烙印……”
“你觉得,下一步该怎么走,克里珀?”
祂的声音带着诱惑与提醒:“计划确实出了巨大的差错,但……也许,这是个机会。”
“一个更好的,更高效的机会。”
克里珀陷入了沉思。
岩石般的意念缓慢而沉重地运转着。
迷思似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最后补充道:“你就别想为什么不是其他家伙来找你了。”
“估摸着,希佩,浮黎那几个,还在各自的角落里,等着看你还有其他几个不知情的家伙,还有这出意外的笑话呢。”
“至于阿哈这个蠢货,”迷思嗤笑。
“估计到现在还没完全意识到,祂随手捡回来的乐子,已经把我们筹划了不知多久的大计划搅得天翻地覆了。”
“等祂意识到了……”
迷思发出愉悦的波动,“那场面,估计就更招笑了。”
克里珀终于再次开口,意念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你说,那孩子现在就空有神权……”
“哦?”迷思的水母形态愉快地晃了晃,“你终于意识到关键了?”
克里珀:“因不够强大,会导致果极不稳定。”
这是宇宙的基本法则之一。
迷思毫不在意:“无非就是果上有神位,但没有相应的权限和力量支撑呗。”
“要不说没经过世界的有效公证呢。”
“是世界在提前预支给他权利,就像……现货和预售的区别。”
“看来,世界自己,也不想再等了,祂很着急。”
祂揭开了更深的背景:“阿哈那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打破了某种更高层面的世界壁,从上层世界带回来了一个孩子。”
“在那个上层世界里,我们的世界,只是个……游戏。”
“当我们的世界在上层世界人眼里是虚假的游戏时,所谓的玩家操控容器——在我们的世界逻辑里,该容器本应是内部的变量,但仍在框架内……”
“可这位玩家,现在亲自来到了我们的世界。”
“世界对他而言,成了真实。”
“旧容器因此产生了自我意识,成为了独立变量。”
“而这位玩家,则是真正无法预测,来自框架之外的外来变量……”
克里珀:“……”
即使是存护的星神,此刻也感到了一种源自存在层面的寒意与荒谬。
迷思最后总结,语气恢复了某种超然的平静:“不过,说到底,计划的最终目的,其实一直没有变。”
“只是……选择的目标,被动又意外地变了。”
迷思:“……”
克里珀:“……”
半晌,迷思打破了沉默:“行了,我就说到这。”
“不管你筑这堵墙是为了防贪饕的吞噬,还是防其他什么更外来的入侵也好……偶尔,也低头看看内部。”
“纳努克那家伙到处散播星核都快忙成陀螺了,岚追着药师砍也不知疲倦……两蠢货。”
祂的语气带着一丝感慨:“要让那条一直潜藏在水面之下的,最底层的命途真正浮上来……可真不容易啊。”
克里珀沉默良久,终于问出一个具体的问题。
“……新容器,现在在哪?”
“匹诺康尼。”
迷思回答,顺便提了一句,“哦,顺带一提,那里应该已经被虫群入侵了,无孔不入的下三滥,估计是顺着某些漏洞或梦的缝隙钻进去的。”
克里珀的意念传来坚定的回应:“我会前去。”
这不仅是出于对计划变更的确认,也可能包含了对潜在威胁的存护性处理。
迷思无所谓地晃了晃触手:“行呗,传话到位了。”
“至于岚,药师他们几个,我就不特意去说了,我可没真想当全宇宙的传话筒。”
祂只是来点醒克里珀,顺便看看反应。
金色水母飘飘荡荡,准备离开,但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道:“哦对了,难得来一趟你这建材仓库,我顺点东西送人。”
你礼貌吗?!
克里珀:“……”
即使是星神,也对迷思这种理直气壮的顺手牵羊行为感到一阵无言。
迷思才不管祂怎么想,自顾自地说:“知道知道,你们公司给的材料堆在另一边星球上,对吧?我自己去拿。”
克里珀还是忍不住问:“送谁?”
谁会需要从祂这里顺走的,用于筑墙的特殊材料?
虽然祂从不用。
迷思的触手欢快地舞动起来,带着一种炫耀般的亲昵。
“当然是我最爱的小谜题呀~”
克里珀:“?”
这位新容器……和迷思的关系,似乎比祂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微妙?
迷思嗤笑一声:“阿哈有时候说得真对,你就是个只知道敲墙的呆子。”
“敲你的墙去吧,呸!”
说完,金色水母不再停留,“咻”地一下,朝着克里珀意念中提到的,存放星际和平公司供奉的筑墙材料的另一处星球坐标飘去,瞬间消失在璀璨的星辉与铸造的火花之中。
只剩下克里珀巨大的身躯,在短暂的停顿后,重新举起了工具。
但祂的意念,显然不再如之前那般绝对专注。
容器被更换了……看迷思的意思,似乎这个新容器更适配?
……还是得亲自去看一眼。
等这一段墙体的核心结构敲完。
一个更深的疑惑在克里珀那古老而坚实的意念中升起。
不应该啊……一个来自上层世界的外来变量进入我们的世界,如此本质性的入侵或降临,我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难道是受到了更高层面力量的遮蔽或引导?
而另一边的迷思,才不管克里珀在思考什么宇宙难题。
祂已经轻盈地或者说,贼兮兮地飘到了那颗专门存放筑墙材料的星球上空。
这里堆满了宇宙各地搜集来的,蕴含特殊能量或特质的物质,有些华丽耀眼,有些朴实无华,共同点是都蕴含着强大的存护命途气息,经过处理可用于加固亚空障壁。
迷思的小水母形态哇哦哦地发出拟声感叹,触手兴奋地摆动:“东西好多呀~”
祂的触手在一堆闪烁的材料中扒拉着:“啥玩意……粉蓝紫闪闪的骰子?这玩意儿也能用来造墙??”
“公司那帮人的审美和采购标准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被门夹了?”
祂用触手卷起一个闪烁着梦幻般粉蓝,紫色光泽,拥有多个切面的奇异骰子——偏方三八面骰。
这东西看起来更像赌具或艺术品,而非建材。
迷思端详了两秒,触手晃了晃:“算了,颜色挺好看的,亮晶晶的,小谜题应该会喜欢。”
“拿走,给小谜题当玩具!”
祂开始欢快地在材料堆里“扒拉扒拉”,看到觉得有趣,好看或者可能对墨徊有用的东西,就用金色的液体触手一卷,毫不客气地收走。
不一会儿,祂那小巧的水母身体就被一团用金色液体包裹住的,大大小小的材料撑得鼓鼓囊囊,体积变大了好几圈,像个满载而归的金色气球。
“差不多啦~”
迷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收获,“下次见面,就给小谜题一个惊喜~嗯,他一定会高兴的!”
带着这种笃定——或许是对自己品味的笃定,迷思心满意足地化作一道金光。
离开了这颗星球,朝着祂原本的目的地——可能存在虫群扰动的匹诺康尼方向——优哉游哉地飘去。
至于抓虫子和送礼物哪个优先级更高?
无所谓,反正都是要干的事情,不着急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