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军带来的消息,如同在旭遇集团本已高速运转的“深蓝基石”项目组引擎上,又加注了一罐高能燃料,只是这燃料带来的不是单纯的动力,而是混合着紧迫、压力与亢奋的复杂推力。
“一个月……两套性能强化验证的‘探针’设备,外加操作支持团队……”
保密会议室内,陈遇复述着刚刚从“深遗办”会议上得到的最新任务要求,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桌旁围坐着李文博、孙宇、王小虎,以及刚刚紧急召来的肖锋、赵晓雯、周浩三位骨干。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但眼神里没有退缩,只有迅速燃烧起来的斗志。
“西太热液区的最新扫描和声学信号发现,让科考优先级提到了最高。”陈遇将那份加密摘要的要点,以最概括的方式传达给核心团队,“这意味着,我们之前按部就班的迭代计划必须彻底打破。‘探针一号’在东海的表现是‘良好’,但远不足以应对西太可能存在的、更复杂多变且被多方关注的极端环境。我们需要的是‘优秀’,甚至是‘卓越’。”
李文博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快速扫视着面前摊开的“探针一号”试验报告和十七项改进清单:“时间太紧了。按照常规流程,完成清单上三分之一的改进并进行充分验证,至少需要三个月。现在压缩到一个月,还要完成两套……”
“常规流程不行,那就用非常规办法。”孙宇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语速飞快,“并行作业,模块化攻坚,交叉验证,极限压缩测试周期。我们不是从头开始,我们有‘探针一号’打底,有东海实战数据,有明确的改进方向。一个月,拼一把,未必不可能!”
王小虎用刚恢复好的右手拍了拍胸脯:“生产这块交给我!需要什么特殊加工、紧急物料,我24小时盯着!车间老师傅们听说要给国家科考队赶制装备,劲头足着呢,加班加点没问题!就是……”他顿了顿,“质量把关不能松,陈叔跟我一起盯着,绝不让一件不合格的零件上船!”
肖锋、赵晓雯、周浩三位年轻人也纷纷表态。肖锋说可以立即将改进项分解到人,实行“小时级”进度追踪;赵晓雯表示电路和算法优化可以多版本同步推进,快速A\/b测试;周浩则提出可以利用更强大的云计算资源,将部分仿真测试时间从几天压缩到几小时。
看着团队成员们迅速进入“战备”状态,陈遇心中稍定。这就是旭遇的风格,压力越大,凝聚力越强,创造力越容易被激发。
“好!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前进。”陈遇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从现在开始,‘深蓝基石’项目进入‘战时状态’。文博、孙宇,你们俩总负责,立刻制定详细的‘倒计时攻坚计划’,将一个月分解到天,将任务分解到组和人。虎子,保障计划同步做,资源优先倾斜。肖锋、晓雯、周浩,你们是具体执行的中坚,担子最重。集团所有资源,人力、物力、财力,全部为你们开路。林总会确保后勤和支持。张总会加固所有数据安防。只有一个目标:30天后,交出两套让国家放心、让科考队敢用的‘探针二号’!”
命令如山,行动如风。会议结束后不到两小时,一份详细的《“探针二号”30天攻坚计划表》就摆在了陈遇面前。计划表精确到了每一天、每一个小组、甚至每一个关键技术人员需要完成的里程碑任务。资源需求清单、风险预案、应急预案一并附上。
陈遇快速浏览后,签字批准。整个旭遇集团,尤其是“深蓝基石”项目区,瞬间变成了一座高度紧张却又秩序井然的科技攻坚堡垒。
实验室里,各种仪器设备昼夜不停地运转。为了节省时间,许多测试被安排成了“串联”加“并联”——一套样品在测试,另一套已经在准备;一个小组在优化磁阻单元,另一个小组已经在设计新的抗干扰电路架构。吃饭基本在实验室解决,困了就轮流在旁边的休息室眯一会儿。林莉安排了食堂专门送餐,菜品丰富且有营养,还贴心地准备了眼药水、颈枕等物品。
王小虎的生产车间同样热火朝天。一些需要特殊工艺的零件,老师傅们戴着老花镜,在精密机床上小心翼翼地操作,一遍遍测量,确保毫厘不差。陈平戴着安全帽,在生产线上来回巡视,时不时拿起零件对着光仔细检查,神情专注得如同在雕琢艺术品。
张伟的网络安防团队将项目区的内外网隔离提升到了最高级别,并设置了多重动态防火墙和入侵检测系统。所有进出数据都经过严格加密和审计。用他的话说,现在项目区的网络“连只未经授权的电子苍蝇都飞不进来”。
时间在争分夺秒中飞速流逝。每一天,项目组的晨会上都会通报前一天的进展和遇到的问题,然后迅速协调解决。进展并非一帆风顺,新的设计方案在测试中暴露出未曾预料的问题,材料在极端模拟环境下出现新的失效模式,集成测试时不同模块间的兼容性冲突……难题一个接一个,但解决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在这种高压高强度的环境下,人的潜能被最大程度激发。
陈遇除了处理集团必要的日常事务,大部分时间也都泡在项目区。他不懂具体技术,但他懂如何鼓舞士气,如何协调资源,如何在大方向上掌舵。他会深夜给还在加班的技术人员送去热咖啡和点心,会认真倾听每个人遇到的非技术性困难并立刻着手解决,会在某个小组取得突破性进展时,第一时间给予肯定和奖励。
第七天,改进型磁阻单元与“星煌”基新型封装材料通过了连续一百小时的高温高压循环测试,性能衰减率控制在极低水平,远超预期。
第十天,赵晓雯团队设计的三版抗干扰预处理电路板完成初步测试,其中一版在模拟强干扰环境下的信号保真度比“探针一号”提升了近百分之四十。
第十五天,孙宇念念不忘的“无源谐振”辅助阵列,经过材料配方和结构优化,在实验室条件下对特定模拟信号的响应清晰度提高了近十倍,虽然依旧微弱,但已具备作为辅助验证手段的潜力。
好消息不断传来,但更大的挑战也随之出现。随着更多功能模块的集成,“探针二号”的功耗、散热、内部电磁兼容等问题开始凸显。体积和重量也超出了最初的设计预期,对于深海布放和回收提出了新的要求。
“我们必须做减法,或者做更精巧的集成。”李文博在第二十天的项目例会上,指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问题清单,“有些功能可以妥协,有些性能指标可以适当放宽,优先保障核心探测能力和在极端环境下的绝对可靠性。同时,结构设计需要大改,采用更紧凑的堆叠布局和高效热管散热,部分非核心电路可以外置到水面支持单元。”
“我同意。”孙宇难得地没有唱反调,“现在是保交付的时候,不是追求完美的时候。先把‘能用、可靠’的核心系统做出来。那些锦上添花的功能,等以后有了更多实地数据再迭代。不过,我的‘谐振阵列’我觉得不能砍,它耗电极低,万一主系统受干扰,它能提供独立的、物理层面的验证线索,这是备份,也是保险。”
经过激烈讨论和快速评估,团队最终确定了“探针二号”的最终设计方案:以经过强化的主磁阻传感阵列和抗干扰处理单元为核心,集成精简版的“谐振”辅助阵列,采用全新的紧凑型耐压壳体和高效散热设计,部分外围电路和数据处理单元外置。目标是:在极端环境下,核心探测性能比“探针一号”提升百分之五十以上,连续工作时间延长一倍,抗干扰能力显着增强。
方案确定,最后的冲刺开始。剩下的十天,每一天都像在打仗。设计、加工、组装、测试、修改、再测试……循环往复。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一样,不知疲倦。
陈遇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甚至通宵待在项目区。林莉没有半句怨言,只是每天变着花样准备一些营养易消化的夜宵,让司机老刘送过去。她会发信息提醒陈遇注意休息,但从不打电话打扰。孩子们似乎也习惯了爸爸的忙碌,希希会懂事地说“爸爸在帮国家做大事”,安安则会画一些“爸爸和大鲸鱼在海底找宝藏”的童趣画,让妈妈拍给爸爸看。
家庭的理解和支持,成了陈遇疲惫时最温暖的慰藉。
第二十八天,第一套“探针二号”完整样机,在项目区的小型高压模拟舱内,完成了最后一轮综合性模拟环境测试。测试条件极其苛刻,模拟了西太热液区可能遇到的最恶劣压力、温度、噪声和干扰环境,并注入了强度更高、特征更复杂的模拟异常信号。
监控室内,所有人屏息凝神。当测试结束,数据初步分析结果显示,所有核心指标均达到甚至超过预定目标时,压抑了许久的欢呼声终于爆发出来!许多人相拥而泣,这是连续奋战近一个月后,释放的巨大压力和成功的喜悦。
“成功了!我们真的做到了!”孙宇眼圈发红,用力拍打着李文博的后背。李文博也难得地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虽然疲惫,但眼神明亮。
陈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肩上的千斤重担终于卸下了一半。他走到样机前,抚摸着那冰冷而光滑的银灰色壳体,心中充满了自豪。这里面,凝结着整个团队的心血、智慧和汗水。
“立刻开始第二套的组装和测试!同时,准备操作手册、维护流程,选拔培训随船支持团队!”陈遇下令,没有丝毫松懈。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第三十天,凌晨。第二套“探针二号”也顺利通过所有出厂前测试。与此同时,由肖锋、赵晓雯以及另外两名经验丰富的工程师、两名熟练技师组成的旭遇随船技术支持团队,也完成了所有保密培训和操作演练,整装待发。
上午九点,两套“探针二号”设备,连同大量的备用零件、专用工具和测试仪器,被小心翼翼地装上特制的防震运输箱,由专门的车辆运往港口,准备装上前来接应的科考辅助船。
陈遇带领核心团队到港口送行。海风凛冽,码头上停泊着即将远航的科考船队,气氛庄重而激昂。
杨振军也来了,他看着那两套即将启运的设备,又看了看陈遇和他身后虽然疲惫但精神昂扬的团队,郑重地敬了一个礼:“陈遇同志,旭遇集团的同志们,我代表‘探渊者’计划指挥部,感谢你们的辛勤付出和卓越贡献!这两套设备,是国家深海探索事业的重要利器。祝你们一路顺风,期待你们在西太传来捷报!”
肖锋作为随船团队负责人,立正回礼:“保证完成任务!”
设备顺利装船,随船团队登船。汽笛长鸣,科考船队缓缓驶离码头,向着遥远的西太平洋进发。
陈遇站在码头上,久久凝望着船队消失在海平面。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随着船队一起,驶向了那片充满未知与竞争的深蓝。
回到集团,项目组成员们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但大家并没有立刻散去休息。连续一个月的高强度工作,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但一种完成重大使命后的空虚感和隐隐的不安,也随之浮现。担心设备在真实环境中表现是否如测试般完美,担心随船团队能否应对海上的各种突发状况,担心西太那片神秘的海域下到底隐藏着什么,又会有怎样的较量在等待着他们。
陈遇理解大家的心情,他安排食堂准备了丰盛的庆功宴,让大家好好吃一顿,放松一下。宴席上,气氛开始有些沉闷,但随着几杯酒下肚,话匣子渐渐打开。大家回忆起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有攻关成功的喜悦,有遇到难题时的焦灼,有互相扶持的感动,也有许多令人捧腹的趣事——比如孙宇为了验证一个想法,连续三天泡在实验室,胡子拉碴像个野人,被苏雨晴拎着耳朵去整理仪容;比如王小虎为了催一个急件,差点跟物流公司的人“吵”起来,结果发现对方是退伍战友,瞬间化敌为友;比如肖锋说梦话都在念叨数据曲线,被同宿舍的周浩偷偷录下来,成了项目组的“保留节目”……
笑声在餐厅里回荡,冲淡了离别的愁绪和未来的担忧。这就是团队,一起扛过压力,一起分享成功,感情在共同的奋斗中愈发深厚。
庆功宴后,陈遇给项目组全体成员放了三天的短假,让大家好好休整,陪伴家人。他自己也决定,这三天尽量不处理工作,好好陪陪林莉和孩子们。
假期第一天,陈遇睡到自然醒,感觉许久未有的轻松。林莉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孩子们也懂事地没有吵醒他。阳光透过窗帘洒进餐厅,温暖而宁静。
“今天有什么安排?”林莉笑着问。
“听你们的。”陈遇喝着粥,“我欠你们太多了。”
“那……上午陪我去超市采购吧,家里需要添置些东西了。”林莉说,“下午,陪希希去少年宫,他最近对航模班很感兴趣,想去看看。晚上,咱们在家看电影,安安挑了一部关于海洋的动画片。”
很平常的家庭日程,但对陈遇来说,却弥足珍贵。他欣然答应。
上午,一家四口逛超市。陈遇推着购物车,林莉在旁边挑选商品,希希和安安叽叽喳喳地讨论要买什么零食。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听着周围寻常百姓家的交谈声,陈遇真切地感受到平凡生活的美好。这份美好,正是他们这些人在各自岗位上奋力守护的意义所在。
下午,在少年宫的航模班教室外,陈遇看着希希专注地听老师讲解飞机模型原理,小脸上满是向往。老师得知希希是陈遇的儿子,还特意过来打了招呼,说孩子很有天赋和热情。
晚上,一家人窝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影片讲述了一群海洋生物保护家园的故事,画面精美,情节有趣。安安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希希则更关注里面的科学知识,会问陈遇“深海真的那么黑吗?”“热液喷口旁边真的有小虾吗?”陈遇耐心解答,心中感慨,探索海洋的种子,或许已经在下一代心中悄悄萌芽。
假期平静而温馨。然而,在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陈遇接到了张伟从集团打来的加密电话。
“遇哥,休假打扰了。”张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陈遇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我们监测到一些异常的网络活动,可能与西太科考有关。”
陈遇心中一凛:“具体什么情况?”
“从昨天开始,我们布置的、用于监控特定关键词和境外相关论坛的爬虫程序,捕捉到一些加密程度很高的碎片化讨论。讨论内容涉及‘西太热液’、‘异常信号’、‘新型探测器’等关键词,而且提到了‘竞争性获取’、‘数据拦截’等字眼。发布者的Ip经过多层跳转,难以追踪,但行为模式分析显示,可能来自多个不同的、有组织的源头。”张伟快速汇报,“另外,我们检测到,有不明身份的网络节点,正在尝试对我们集团外网服务器进行低强度的、持续的扫描式探测,手法很专业,目标似乎是想寻找与我们深海项目相关的边缘信息或供应链漏洞。”
陈遇的眉头紧紧皱起。西太科考刚刚开始,暗处的觊觎和干扰就已经如影随形。这不仅仅是技术竞争,更是情报和网络安全层面的较量。
“加强防御,追踪线索,有进一步发现立刻汇报。”陈遇沉声道,“另外,通知杨大校那边,提高警惕。”
挂断电话,陈遇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走到阳台上,看着夕阳下宁静的小区。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他们的“探针二号”已经奔赴深海前线,而后方的网络空间,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林莉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又有情况了?”
陈遇点点头,没有隐瞒:“嗯,有些人不死心,在网络上搞小动作。”
“家里和集团,有张伟和杨大校他们,会没事的。”林莉靠在他肩上,“你只要记得,不管外面风浪多大,家里永远是你的避风港。”
陈遇揽住妻子,心中充满感激和力量。是的,前路或许还有荆棘,但他有并肩作战的兄弟,有强大的祖国后盾,有温暖的家庭港湾。无论深蓝之下隐藏着怎样的奥秘与挑战,他都有信心,和这个国家所有默默奉献的人们一起,去探寻,去守护。
三天假期结束,“深蓝基石”项目组的成员们陆续返回岗位。虽然西太科考的主力设备已经交付,但他们的工作远未结束。数据分析支持、技术远程支援、下一代概念预研,以及应对潜在的网络安全威胁,都是新的任务。
陈遇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园区里重新焕发生机的景象。他知道,“探渊者”的征程已经迈出关键一步,而他们的使命,还将继续。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手机震动,是肖锋从西太科考船“探索一号”上发来的第一条卫星加密简报,内容很短,但信息量巨大:
“陈总,李主任,孙主任,我已随船抵达预定海域。‘探针二号’第一套已完成布放前检查,状态良好。‘探索一号’声呐确认,目标热液区边缘发现多个不明小型水下移动信号,非我方设备。科考队已提高戒备,按预案进行作业。我们将按计划,于明晨开始首次探测布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