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礼堂在哪吗?”
南初晓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姿态有些懒散地跟在前面几个看起来目标明确,步伐镇定的女生后面,侧过头,小声地向身旁的徐仙询问。
徐仙同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平时活动的范围基本就是教室、食堂和图书馆,对礼堂这样的场所同样陌生。
见此,南初晓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从表情上看得出有些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刚才的大课间,班主任李老师突然抱着一叠资料匆匆走进教室,脸上带着一种“宣布重要通知”的严肃表情,她拍了拍讲台,让喧闹的教室安静下来,然后宣布了一个消息:
接下来的两节课,学校将会举行一场心理疏导与压力缓解活动,被点到名字的同学需要前往礼堂参加。
南初晓一听“心理疏导”“活动”这类字眼,本能地就没了兴趣,正觉得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晒得人昏昏欲睡,只想趁着这难得不需要在课堂上强打精神的时间,好好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然而,他刚闭上眼睛,就从李老师的口中听到了徐仙的名字,南初晓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在心里为同桌默哀了一秒钟:“可怜的家伙,下节课不能睡了。”
他正准备调整姿势进入浅眠状态,但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紧随其后。
“……”
南初晓猛地睁开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是吧?怎么还有我?”的错愕和生无可恋,他哀叹一声,在全班同学或同情、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注视下,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和同样表情有些茫然的徐仙一起,跟在了那几个被点名的女生身后,走出了教室。
好在前面领路的那几个女生似乎知道礼堂怎么走,省去了他们自己寻找的麻烦,南初晓和徐仙就默默地跟在队伍末尾,穿过几条走廊,下了楼梯,又拐过一个弯,没过多久,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带有明显上世纪风格的建筑出现在眼前,门口挂着“大礼堂”的牌子。
他们一行人是从侧面的后门进去的,一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灰尘和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特有的“人气”扑面而来。
礼堂内部空间很大,高高的穹顶,成排的暗红色座椅呈扇形向舞台延伸,目测容纳几百人没有问题。
此刻,礼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笑着、打闹着,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闹哄哄的、充满青春期活力的背景音。
南初晓站在门口,目光扫过礼堂后方,他本想着就在后面随便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能摸鱼就摸鱼,但很快他就无奈地发现,这个想法恐怕行不通。
不知是不是学校经费都花在了前面,还是有意为之,礼堂后面几排的座椅状况堪忧,原本应该是亮红色的座椅套,因为长时间缺乏清洁和保养,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颜色变得灰暗陈旧,有些地方甚至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更夸张的是,南初晓一眼就看到好几个座椅的表面布料已经破损,露出了里面发黄的、结成块状的填充海绵,看起来既破败又有点恶心。
而随着视线向前移动,座椅的状况明显好转,中前段的座椅看起来干净整洁得多,显然是定期打扫过的,甚至有几张明显是新换的椅子,鲜亮的红色在周围一片灰暗中显得格外扎眼。
“啧……”南初晓有些无语地咂了下嘴,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点,他可不想坐在后面那些积满灰尘、还可能藏着不明生物的破椅子上。
没办法,他只能认命地跟着人群往前走,在中前排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座椅完好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一排椅子,南初晓选择了靠墙的那个位置,算是给自己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徐仙则很自然地在他右手边的空位坐下,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南初晓左手边的位置,此刻还空着。
不,准确地说,不是没有人想坐,而是……竞争过于激烈。
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那几个女生,此刻正“沉默”地拥堵在进入这一排座位的狭窄通道口,她们没有大声争吵,但身体上的小动作却充满了无声的硝烟味,你悄悄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过去,我“不经意”地搂着她的腰把她往旁边带,她则巧妙地伸出一只脚,看似随意地绊住了你的去路……
几个女生你来我往,眼神交错间暗流涌动,毫不谦让,都在试图阻止别人抢先坐到南初晓旁边的那个“黄金位置”。
这场无声的“战争”进行得正酣,几个女生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对手”,以至于她们都没有注意到,作为这次被点名学生的领队、平日里总是安静跟在后面的小班长,此时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她们的“战团”。
直到一声轻微的、带着点吃力的闷响传来。
几个女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道娇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南初晓所在那一排的前方。
那个小小的班长,正努力踮着脚,双手撑着前排高高的椅背,有些艰难地试图翻越过去,她动作算不上优雅,甚至有点笨拙,但目标明确,意志坚定。
终于,她成功地翻过了椅背,轻盈地落在地上,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在了南初晓左手边那个空着的座位上!
落座后,她还故作镇定地抬手捋了捋因为刚才“激烈运动”而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转过头,对着还堵在通道口、目瞪口呆看着她的几个女生,露出了一个极其“无辜”和“单纯”的笑容,仿佛在说:
“哎呀,你们怎么还站在那里呀?”
那几个女生彻底懵了。
她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平日里总是一副乖巧听话、文静腼腆模样的班长,竟然会做出如此“出格”且“狡猾”的事情。
最重要的“战略目标”已经被人以“奇袭”的方式占领,再争抢下去似乎也失去了意义,几个女生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流露出了惋惜和不甘,但最终还是悻悻然地松开了彼此纠缠的手脚,随便在附近找了空位坐下,只是她们看向班长的目光,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几分被“背叛”的不满和“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班长”的惊讶。
对于这场小小的座位争夺战和最终的结果,南初晓本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可以说乐见其成。
与其跟那几个几乎没说过话、只知道盯着自己看的女生坐在一起,时刻感受到那种灼热的视线,他当然更愿意和至少有过几次交流勉强能算作朋友的班长坐在一起。
嗯,在南初晓朴素的人际关系判定里,“给我好吃东西的人”,初步可以划入“朋友”的范畴。
距离活动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台上的工作人员还在调试设备,布置场地,等待的间隙显得有些漫长和无聊。
那几个没能抢到“宝座”的女生,似乎为了缓解尴尬,也为了在南初晓面前展现自己的“风趣”,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开始轮流小声分享起最近听到的笑话来。
“你们知道吗?我昨天看到一个段子特别逗……”
“哈哈,我也听过一个……”
一时间,以她们为中心的小范围内,倒是充满了快活的、压低了的笑声。
很快,按照座位顺序,轮到了坐在南初晓旁边的班长。
班长努力压下因为上一个女生讲的笑话而微微上扬的嘴角,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一点。
她先是偷偷地、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南初晓,见对方脸上并没有什么不耐烦或者反感的表情,似乎也在安静地听着,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发动了自己全部的“惊世智慧”,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记忆中提取一个既有趣又不落俗套、最好还能显得自己有点聪明的小笑话。
很快,一个她以前看过的、脑筋急转弯类型的题目跳了出来。
班长清了清嗓子,刻意放柔了声音,确保周围几个人都能听清,然后带着点小得意,开口问道:
“咳……我来出一个吧,什么东西……是四条腿,绿油油毛茸茸的,从很高的树上掉下来……会砸死人?”
这个问题一抛出,刚才还带着笑意轻松氛围的几个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她们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开始认真思考。
“四条腿…绿油油…毛茸茸…从树上掉下来?” 一个女生喃喃自语,“听起来像是个…植物?或者奇怪的动物?”
“难道是…长毛的椰子?” 另一个女生试探着给出答案。
班长听完,抿着嘴,努力憋着笑,摇了摇头。
“那是…有毒的毛毛虫?” 又有人猜测。
班长再次摇头,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连续几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答案都被否定,几个女生都有些挠头,这问题似乎比想象中更难。
因为就坐在班长旁边,即使南初晓没有刻意去听,他和徐仙也清晰地听到了这个问题,两人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地开始思考。
徐仙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困惑,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这到底是什么”的茫然,他显然不擅长这种脑筋急转弯式的谜题,思考无果后,他很自然地侧过头,看向了身旁的南初晓,眼神里带着询问,像是在说:
“你知道是什么吗?你知道的吧?”
南初晓感受到徐仙的目光,也听到了周围女生们低声讨论却不得其解的声音,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似乎也在思考。
几秒钟后,他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说道:
“知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瞬间将两道充满好奇和期盼的目光牢牢吸引了过来。
一道自然是来自徐仙,他眼中的困惑变成了纯粹的求知欲。
而另一道,则来自出题的班长本人!
她自从抛出问题后,就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关注着南初晓的反应,此刻听到南初晓说“知道”,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混合着紧张、期待和“他果然很聪明”的雀跃感涌上心头,她再也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转过头,看向南初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发颤,好奇地问道:
“南初晓同学,是……是什么呀?你猜到了吗?”
南初晓迎上班长那双亮得惊人的大眼睛,以及周围几个人瞬间聚焦过来的视线,并没有卖关子,而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露出一个自信从容的微笑,胸有成竹地开口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大家的胃口,“答案是——台球桌,对吧?”
“噗!”
“咳咳……”
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周围几个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答案听起来离奇古怪,但细究之下,竟然每一条都完美符合描述。
瞬间,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立刻又意识到南初晓本尊就在旁边,连忙用手捂住嘴,强行将已经到了嘴边的爆笑声压了下去,憋得肩膀一耸一耸的,脸都涨红了。
班长更是瞪大了眼睛,因为震惊而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巴,看到班长这副表情,南初晓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时,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投向了班长,无声地询问着答案是否正确。
班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用力地点了点头,看向南初晓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一个闪闪发光的宝藏,变得更加明亮和崇拜了。
“南初晓同学……你好厉害!” 她由衷地小声赞叹道。
随着班长的肯定,这一轮的笑话环节告一段落,按照顺序,下一个应该轮到……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带着善意的期待,投向了南初晓。
南初晓沉吟片刻,很快一个点子浮上心头,南初晓缓缓开口问道:
“你们知道什么东西长长的,白白的,抽了对身体不好吗?”
“烟?”
“劣质烟?”
几个人都下意识的开口说出了自己猜测的答案,南初晓没有说什么,看向了徐仙像是想要听听他的答案,徐仙犹豫了一下,也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同样是烟,最后,南初晓看向了一旁的班长。
果然,不出所料,班长嘴唇颤抖,欲言又止,同时又紧绷着脸,忍着呼之欲出的笑意。
“好了,”南初晓轻笑一声“看来班长已经猜到答案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班长身上,班长再也忍不住,一边笑着,一边说出了答案。
“是脊柱,对不对?!”。
让南初晓意外的是,其他几个人中最先笑出声的竟然是旁边的徐仙,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徐仙的目光中都带着些许玩味,“下一个应该轮到徐仙了吧?”。
徐仙捂嘴轻笑了一会儿,突然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眼神透露着明显的心虚。
讲故事?讲笑话?这可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徐仙下意识地看向南初晓,眼神里流露出类似求助的无措和心虚,他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却一片空白,什么有趣的内容都想不起来。
就在徐仙有些窘迫,思考着该如何委婉表示自己不会,或者干脆学南初晓也出个脑筋急转弯的时候。
“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突然从他们头顶上方的音响中爆响开来,瞬间吸引了礼堂里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将徐仙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大家纷纷抬起头,向前方的舞台看去。
只见原本空荡荡的舞台上,此刻已经摆好了一排铺着红色桌布的长桌和座椅,几位看起来像是领导或医生模样的人正陆续入座。
舞台两侧,也立起了印有“阳光心灵,健康成长”“高中学生心理压力疏导讲座”等字样的条幅和立牌。
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学校领导的中年男老师,走到了舞台中央的立式麦克风前,用手拍了拍话筒,试了试音。
“咳咳…喂?喂?同学们好,请安静一下…”
讲座,或者说活动,正式开始了。
对这种千篇一律、充斥着官方说教和理论知识的活动,班长早就参加过不止一次,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枯燥,更何况,此刻她心心念念的南初晓就坐在触手可及的旁边!
比起台上领导千篇一律的开场白,身旁少年专注聆听时安静美好的侧颜,对她而言显然更具吸引力。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离南初晓更近了一点点,却又不敢太过明显,她屏住呼吸,放轻了动作,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悄悄地、贪婪地流连在南初晓线条优美的下颌、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在透过玻璃窗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心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砰砰跳得飞快。
就在这时,班长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她感觉到什么抵在了自己的后腰上。
那触感…像是一根手指,更重要的是,那个手指似乎还在缓缓的,如同戏弄般转着圈!
而且,那手指传来的方向…似乎正是自己左侧,也就是…南初晓那边?!
这个认知让班长的大脑“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一阵异样的酥麻感涌上心头,血液仿佛全部涌上了头顶,脸颊和耳朵立刻变得滚烫,鲜红如血,娇艳欲滴,那双总是带着怯意的眼眸,此刻因为震惊和羞赧而波光潋滟,如同春水荡漾,几乎要滴出水来。
是…是南初晓同学吗?他…他为什么…?
她心脏狂跳,几乎是机械般地、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南初晓,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寻找答案,或者至少…确认一下。
然而,她看到的景象却让她愣住了。
南初晓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微微侧着头,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舞台,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听着领导的讲话,他的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修长洁白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地敲击着仿木质的扶手边缘,节奏平稳,完全不像是在搞小动作的样子。
班长的双腿下意识的紧紧闭拢,身体僵住了,
心里的疑惑和羞涩如同潮水般翻涌。
到底是谁?!
她强忍着那股异样的感觉和剧烈的心跳,小心翼翼地、动作幅度极小地扭过头,看向自己另一侧,也就是刚才那几个女生中,坐在她右手边的那一位。
只见那个女生,此刻正假装认真地看着前方舞台,嘴唇紧紧抿着,但微微抽搐的嘴角和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强行压抑着的促狭笑意,彻底出卖了她。
原来是你!!!
班长瞬间明白了,是旁边这个“坏心”的女生,趁着自己全神贯注偷看南初晓的时候,偷偷伸出了“罪恶”的手指。
一股被戏弄的羞恼和被戳破心事的尴尬同时涌上心头,班长狠狠地瞪向那个女生,漂亮的小脸皱了起来,呲着一口小白牙,对着那个女生无声地做了个“咬牙切齿”的凶狠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惹毛了,想要咬人的小猫。
那个女生接收到班长的死亡凝视的威胁,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因为恶作剧成功而更加想笑,连忙转过头,假装咳嗽了几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耸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