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被雷声劈醒时,窗纸正被风刮得簌簌响。
他摸黑掀开窗板,豆大的雨点立刻砸在脸上——这哪是变天,分明是老天爷端着水盆往下泼。
小靖,把后屋的草苫子往仓房挪挪!奶奶裹着夹袄站在堂屋,油灯映得她银发发亮,我瞅着这雨势不对,前年涨水也是这么个下法......
杨靖抄起竹扁担就往外冲。
院角堆着半人高的干草苫,刚扛起两捆,忽听东头传来破锣似的吆喝:杨知青!
杨知青!
来的是柳树屯的二愣子,浑身透得像条落汤狗,裤腿还挂着半截芦苇。坝...坝塌了!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山洪冲开西头堤坝,咱们十屯的秧田都在下游,再不去堵,秋粮得折一半!
杨靖的后颈瞬间冒起冷汗。
他把草苫子往地上一摔,溅起的泥点糊了裤脚:刘会计呢?
在晒账房核单子!二愣子吸着鼻子直哆嗦,我从村东头跑到西头,就瞅见您家灯亮着......
奶奶,帮我把炕柜里的油布裹子拿来!杨靖拽着二愣子往晒账房跑,鞋跟在泥地里踩出噗嗤噗嗤的响,那油布包着十屯的联络名单,防水的!
晒账房的门没插,刘会计正猫在油灯下拨算盘,墨水瓶在桌上晃得像个小漩涡。小杨!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柳树屯的账......
先甭管账了!杨靖抢过他手里的算盘往桌上一扣,堤坝塌了,秧田要泡汤。
我得把连心网的信使名单找出来,可那些老头老太太......他翻出油布包里的黄纸册子,指尖在那一栏重重一戳,下这么大的雨,他们走夜路要出事儿的!
刘会计的喉结动了动,算盘珠子在他掌心攥得发白:要不...我去?
您都四十六了,膝盖一到阴雨天就疼!杨靖把名单往怀里一揣,转身差点撞翻墙角的煤炉。
等等!
是王念慈的声音。
她抱着个蓝布包袱冲进屋,发梢滴着水,衣襟前还沾着线头——显然刚从缝纫机前跑过来。我记起来了!她掀开包袱,三个铜铃在油灯下泛着暗黄的光,上个月系统抽奖抽的提示音铜铃,说是什么叮铃一响好运到她把铜铃往杨靖手里一塞,绑自行车把上,骑起来哗啦啦响,比敲锣传信快!
杨靖捏着铜铃转了两圈。
这铃是后世的工艺,边缘刻着小牡丹,摇起来声音脆得能穿半里地。夜校的小青年呢?他眼睛一亮,李铁柱他们不是刚学了自行车?
我让秀芬去喊了!王念慈撩起袖子,露出腕子上的蓝布手绳——那是夜校姑娘们编的同心结他们说杨哥指哪儿我们打哪儿,这会儿该在晒谷场集合了。
外头突然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
杨靖扒着窗户往外看,七八个青年跨在二八杠上,车把上的铜铃被雨水冲得发亮,李铁柱还在车后座绑了面破锣,正拿根木棍敲得山响:柳树屯告急!
需人需料!
张副队长!杨靖扯开嗓子喊,您不是说要看看这铃铛管不管用么?
张大山的身影从雨幕里钻出来,裹着条麻袋当雨衣,手里还拎着半块玉米饼子。我当多大事儿呢——他刚要咧嘴,李铁柱的自行车一声刹在他跟前,铜铃震得他耳朵嗡嗡响,哎呦!
张叔!李铁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李家洼的知青说,他们支书让二十人两刻钟集合,带麻袋木桩!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连心券您瞧,这券都让雨给泡透明了,可字儿还在!
张大山接过券,指腹蹭了蹭券上的红印。
那印是杨靖用萝卜刻的,边缘还带着毛边,此刻却像团火在他手心里烧。臭小子!他踹了李铁柱的自行车后架一脚,还不快去喊人?
把我家西屋的门板拆了,那木头结实!
雨越下越猛,可平安屯的灯却一盏盏亮了。
杨靖站在晒账房门口,看张大山套上牛车,车斗里堆着门板、麻绳和半袋石灰;看刘会计在仓房墙上画十屯地图,炭笔灰混着雨水,把他的白衬衫染成了灰格子;看王念慈蹲在灶前煮姜茶,锅沿飘出的热气里,夜校姑娘们正往劳力券背面盖字红印,印泥盒边还搁着张纸条——秋后粮加两成,张大山作保。
这玩意儿能当饭吃?有个光脚的汉子捏着券直撇嘴。
张大山扛着门板挤过来,地撕了半张券:要是秋后不给,你拿这半张来找我。
我张大山别的没有,这张老脸还能换两担粮!他把碎纸片往汉子手里一塞,走不走?
不走我扛着门板先去了!
汉子盯着手里的碎纸,突然把券往怀里一揣:我家有两捆麻绳,这就回家取!
第三日晌午,雨势总算弱了些。
杨靖踩着齐踝深的泥水往堤坝赶,远远就看见黑压压一片人影。
李家洼支书拄着根青竹杖站在坝头,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还划着道血口子。小杨!他从怀里掏出卷牛皮纸,这是我们屯的互助录,新记的账。
杨靖接过牛皮纸,指腹触到湿润的墨迹——最新一页写着:捐石灰十袋,工日三十,记入联盟共守他翻开随身带着的《脚印·第六辑》,在末页写下:夏雨毁田日,十屯共扛时。
这回的账,不是晒出来的。刘会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眼镜片上沾着泥点,是抢出来的。
雨停那夜,杨靖在灯台下重绘连心网地图。
油灯芯炸了个花,把新写的铃铛传信调度台应急券几个字映得发亮。
喝口姜汤。王念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端着蓝边碗,碗里的热气裹着姜香,张大山让送来的,说怕你小子淋坏了,账没人算
杨靖接碗时碰到她冰凉的手指。
窗外的泥地上,一串歪歪扭扭的车辙印从仓房直通灯台——是张大山的牛车压出来的,深一脚浅一脚,却没断过。
系统提示突然在眼前浮现:检测到跨屯应急协作体系成型,区域村志联盟筹建进度95%。
他没点确认,只是把姜汤碗轻轻放在装着春苗券的木匣旁。
春苗券的边角被雨水泡得有点卷,却依然挺得笔直,像株在暴雨里扎根的苗。
奶奶,他转头喊里屋,明儿您帮我把晒谷场的草苫子再翻一遍?
咋的?奶奶的声音带着困意,难不成还怕再下雨?
杨靖望着窗外渐晴的天,笑了:不是怕下雨。他用指节敲了敲桌上的《脚印》,是该准备准备,收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