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黑水峒的小头人阿木。
为感谢何明风调解了他们与邻寨的水田纠纷,送来了一只穿山甲。
“何大人,这是我们山里最灵的家伙!”
阿木是个壮实的汉子,说话声如洪钟,“穿山甲能穿山,送给大人,祝大人官运亨通,什么难题都能‘穿’过去!”
这只穿山甲比竹鼠更让何明风头疼。
它蜷缩在笼角,身披褐色鳞甲,小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何四郎再次凑过来,这次他没说可爱,而是好奇地戳了戳那铠甲般的鳞片。
“这东西...怎么吃?”
张龙摸着下巴。
“炖汤吧,听说大补。”
赵虎道。
钱谷已经又在翻书了:“大人,穿山甲在《滇南土司例规》中明确列为‘土司专猎之物’,寻常百姓捕猎已是不该,何况赠送官员。”
“这、这麻烦大了……”
话音未落,李济生掌柜又闻讯而来,这次他几乎是跑着进衙门的。
“穿山甲!真是穿山甲!何大人,此物鳞片乃是通经下乳、消肿排脓的圣药!”
“市面上有价无市啊!鄙人愿出十两...不,十五两银子!”
何明风看着眼前这幕似曾相识的场景,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穿山甲比竹鼠更棘手,因为它不仅涉及土司特权,更是实实在在的违例。
况且,看着那蜷缩一团的生灵,何明风心中也不忍。
“阿木头人,”何明风尽量温和地说,“此物本官实在不能收。一来违例,二来穿山甲乃山中益兽,捕之恐坏山林平衡。”
阿木却不依:“大人是看不起我们黑水峒?白岩寨的礼您放归山林立了碑,我们黑水峒的礼您就不要?”
这时,一直在旁沉默的白玉兰忽然开口:“阿木头人,我们江湖人有句话,‘送礼看心意,不在物贵贱’。”
“何大人不收穿山甲,正是爱护你们黑水峒,免得你们因送礼而触犯土司规矩,惹来麻烦。”
苏锦也接话:“是啊,何大人上次为你们调解纠纷,不正是为了让两寨和睦,不再生事吗?若因送礼又惹新麻烦,岂不是辜负了大人一片苦心?”
阿木愣了愣,黝黑的脸上神色变幻。石磊用彝语又与他解释了一番土司猎场的规矩,阿木这才恍然大悟,拍拍脑袋。
“是我糊涂了!只想着送最珍贵的,忘了这些规矩!”
最后,何明风沿用前例,将穿山甲放归。
同时以黑水峒名义捐资修葺了州城附近一座年久失修的小桥,同样立碑记功。
李掌柜则与黑水峒约定,若日后偶然获得自然死亡的穿山甲鳞片,可公平交易。
本以为此事就此平息,谁知不过五日,第三拨送礼的又来了。
这次是青云寨,送来一对羽毛艳丽的长尾雉鸡。
第四拨是黄泥沟,送来一只小猕猴。
第五波……
半个月内,何明风的通判衙门简直成了珍稀动物展览馆。
何四郎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麻木,张龙赵虎已经不再讨论烹饪方法。
因为根本就吃不到。
钱谷翻书翻得指尖起茧,石磊的翻译工作量大增。
白玉兰和苏锦则主动担起了“放生使者”的任务,每次都将动物送往深山适宜栖息之处。
李济生掌柜成了衙门常客,每次听闻消息必定准时出现,眼睛里的光一次比一次亮。
他甚至私下找过何明风:“大人,您这‘放归立碑’之法固然好,但能否……稍微变通?”
“比如那些雉鸡的尾羽,拔几根不影响飞行的。猕猴的毛发,梳一点下来也无妨……”
何明风哭笑不得:“李掌柜,本官若是开了此例,今日拔几根羽毛,明日取一点毛发,后日怕是有人要‘不小心’伤到这些生灵了。”
“不可,万万不可。”
最让何明风忧心的是,这些送礼之风似乎有蔓延之势。
石磊提醒他:“明风兄,各寨之间或有攀比之心。你收了白岩寨、黑水峒的‘礼’。“
“虽然是以放归、捐资的形式,其他寨子恐会觉得不能不送。送得轻了没面子,送得重了又违例,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何明风深以为然,沉思数日后,终于想出一计。
他命人发出告示,邀请近期曾来“送礼”的各寨头人、寨老,于三日后在州衙聚会,共商要事。
聚会当日,来了七八位寨老头人,个个猜测何明风的意图。
岩山、阿木等人也在其中,互相打着招呼,气氛颇为热闹。
何明风命人在院中设下长桌,摆上茶水点心,待众人坐定,他起身拱手:“诸位寨老、头人远道而来,本官有礼了。今日请诸位前来,是为感谢前些时日的厚意,也为一解心中忧虑。”
他顿了顿,继续道:“诸位厚礼,本官虽未实收,但心意已领。”
“放归山灵、捐资公益、立碑记功,皆是为彰诸位爱民护乡之高义。”
“然本官近日闻悉,各寨之间或有攀比送礼之势,此非本官所愿,亦恐加重各寨负担,甚至触犯土司旧例、朝廷法度。”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点头,有人沉思。
“故本官有一提议,”何明风环视众人,“自今日起,何某与诸位定一新例:凡各寨有感激之情,不必送山灵野物,可改为送技、送艺、送故事。”
“何为送技、送艺、送故事?”
岩山好奇问道。
“送技,便是请寨中能人,传授一门手艺于州城百姓,如编竹、织布、采药、识矿等。”
“送艺,便是请寨中歌者舞者,于节庆时来州城表演,与众同乐。”
何明风微微一笑:“送故事,便是请寨中长者,讲述本族传说、历史、风物,由衙门书吏记录成文,藏于州学,传之后世。”
看着众人恍然大悟的神色,何明风道:“如此,各寨所长得以彰显,州城百姓得以学习,各族文化得以传承,又免去捕猎珍稀、触犯条例之虞,岂不三全其美?”
院中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赞同之声。
“这个好!”
阿木第一个拍桌子,“我们黑水峒的铜器打造手艺,在滇南都是数得着的!早就该传出来了!”
“我们白岩寨的竹编也是一绝!”
岩山不甘示弱。
“我们彝家的歌舞,那才是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