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啊,如今才算是真正的洛阳。
秦渊踏入城的第一件事,便是请堪舆师,会同叶楚然遍寻邙山吉壤,择一块背山面水的风水宝地,为离戈与阵亡的暗探、侍卫立起一方忠义碑。碑石取自伊阙山青石,经匠人精心雕琢,秦渊亲自执毫,以隶书撰写碑文,字字泣血,铭其忠勇。
“离戈大叔此番遭遇意外,家中妻儿老小,不知要如何熬过这漫长岁月。”阿山望着墓碑上的名字,喉间哽咽,一声长叹带着无尽怅然。
秦渊将最后一叠纸钱投入火中,火苗窜起,映得他眼眶通红,酸涩难忍。
他凝视着碑上的姓名,声音沙哑:“是我秦渊无能,连累诸位殒命。尔等家人,我必悉心照料,老者奉养天年,稚子抚育成才,绝不让英雄寒心。”
话音落,秦渊做出一个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的动作,他缓缓屈膝,双膝重重砸在青石板上,额头触地,朝着忠义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阿山、白夜行、叶楚然、凤九见状,毫不犹豫,紧随其后跪倒在地,叩首行礼。
身后的秦氏侍卫们先是一愣,眼中闪过震惊与动容,随即纷纷单膝跪地,而后尽数双膝着地,一片甲胄碰撞之声响彻山谷,久久不绝。
秦渊转过身,朝侍卫们深深一揖道:“世事艰难,多有险恶,我秦渊无法保证每个兄弟都能安然无恙,但我保证,我会力保诸君全身而退,尔等身后事,我一肩挑之,长者侍其养老,子嗣抚育其长大成才!”
侍卫们听的心潮澎湃,眼眶含泪,叩拜道:“愿为家主效死命!”
侍卫也罢,部曲也好,自投身秦氏那日起,命便已非己有。为主家挡刀赴死,以血肉之躯护主家周全,本就是他们的本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即便只得一碗冷粥果腹,也当效死命相报。
侯嬴为报信陵君知遇之恩,献计窃符救赵后自刭以殉,他们也想要效仿此举。
他们从未见过秦渊这样的主家。平日里膳食精致,肉食管够,后厨飘出的菜肴浓香,至今仍在齿颊间萦绕,秦氏山居精致舒适,远超寻常军伍规制,衣物,用度皆由主家按需配发,分文不用自己耗费,连手中的横刀,匕首,盔甲,弓箭,乃至那威力惊人的神臂弩,皆是天下一等一的精良军器,寻常兵士连见都难见到。
这般优渥待遇,本就该拿命去换。
如今家中老娘有赡养,稚子有抚育,更有五百两黄金抚恤妻儿,往后生计无虞。
这般算来,战死,反倒是赚了大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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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之上,暮色渐染官道。
凤九忽然停下脚步,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此行耽搁日久,诸事繁杂,你们自去忙便是。老夫得去拜访几位故友。”
秦渊闻言颔首,沉声吩咐:“先生稍等,我派十个侍卫随行护卫。”
“罢了罢了!”凤九眉头一皱,语气颇不耐烦,“你瞧这些侍卫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不似好人,老夫带着这般阵仗登门,不知情的还当是去抄家问罪,岂不败了兴致?护卫不必带。”
他话锋一转,伸手道:“你给老夫些银两便好,我得去西市购置些礼品,总不能空手去见老友。”
秦渊见状无奈一笑,也不辩驳,从怀中取出一张百两兑票递过去。思忖片刻,又摸出一张相同面额的兑票添上,一并塞到凤九手中。
凤九接过银票,飞快揣进衣襟内侧,拍了拍胸口,也不多言,转身便朝与众人归途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身影很快融入路边的人流之中。
秦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仍不放心,侧头吩咐:“选几个身手利落的暗探,远远跟着先生。切记不可现身,只须暗中护其周全,有任何异动,即刻回报。”
“这般火急火燎,还要特意备礼,莫非是凤九先生要去见老相好?”阿山挤眉弄眼,语气里满是促狭。
秦渊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唇角扬起笑意:“谁能说得准,真要是先生的意中人,便请回家来,往后秦氏一并奉养便是。”
一旁的白夜行也难得勾了勾唇角,淡笑道:“凤九先生性情乖张,向来独来独往,倒不像是有牵挂的模样。”
“那可未必。”阿山摆了摆手,话锋一转,看向白夜行,“谁还没个年少风流的时候?话说回来,老白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想着寻个女子成家,安稳过日子?”
白夜行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冷哼一声:“怎么说着说着就绕到我身上了?独身一人有何不好?潇潇洒洒,快意恩仇。若是有了家人牵绊,往后行事便处处束手束脚,哪还有半分自在。”
叶楚然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了然:“白侠早年协助官府缉拿贼盗,这些年结下的仇家,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他这般抗拒,不过是怕连累家人罢了。”
顿了顿,他看向白夜行,补充道:“但如今不同了,你既已投身秦氏,有平原侯府这棵大树庇护,又何须再有此顾虑?放眼天下,哪个贼盗敢闯侯府报复?”
白夜行闻言,目光缓缓飘向远方,神色渐渐悠远,一声长叹里满是沧桑:“早年间,秦墨老钜子已然预见学派败落的结局,他连夜将我从秦岭召回,对外宣称我是墨家弃徒,断了我与学派的牵连。”
“那些年,我带着几个幼小的墨者开办了私塾,却被人暗中检举,而后便处处遭人打压,过着孤苦无依、朝不保夕的日子,侠不可犯禁,在压制之下,连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哪还有心思顾及儿女情长?”
他收回目光,语气已然平淡无波:“年岁久了,这份心思也就淡了。一个人真的挺好。此生能追随鬼谷传人,亲历这人间风云,已然不算白来这世间一遭。”
话落,他看向叶楚然,语气缓和了些:“我还好,秦墨一脉总算得以保全。倒是你,少司命。阴阳家,你还要回去吗?若是决意回去,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提及阴阳家,叶楚然眼底瞬间翻涌起重重痛色,随即又被刺骨的寒意取代:“自然要回去。”
“大司命欺我、骗我、伤我、辱我,甚至欲将我置于死地。这血海深仇,岂能当作无事发生?”
他一字一顿,语气决绝:“我可以不回阴阳家,但她,必须死。”
白夜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当即朗声笑道:“好一个快意恩仇!这般性情,合我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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