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峪的一把火,如同烧在了阿济格的心头。看着营中将领们或愤怒或惶恐的神情,看着后勤官呈报上来的、被焚毁近半的粮草清单,这位向来以勇猛暴烈着称的英亲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暴怒地鞭笞下属,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缓缓扫过帐中诸将,声音冰冷刺骨:“好,很好。本王倒是小瞧了这群躲在深山里的老鼠。”
“王爷,粮草被焚,军心浮动,加之这‘落鹰涧’久攻不下,伤亡颇重……是否……”一名较为年长的梅勒章京(副都统)小心翼翼地提议,话未说尽,但退兵之意已明。
“退兵?”阿济格冷哼一声,打断了他,“我大清铁骑纵横天下,岂能因区区粮草之失,便在一伙南蛮子面前退缩?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他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简陋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藏兵谷”上:“此股明匪,火器精良,战法刁钻,绝非寻常土寇。若不趁其羽翼未丰彻底剿灭,日后必成我大清心腹之患!粮草不足,那就速战速决!巴图!”
脸上还带着烧伤痕迹的巴图一个激灵,出列跪倒:“末将在!”
“给你一天时间,收拢周边所有能抢到的粮食、牲畜!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阿济格的目光又转向其他人,“各部抓紧休整,救治伤员。三日后,本王要亲率大军,踏平这藏兵谷!倒要看看,是他们躲在乌龟壳里的火器硬,还是我大清勇士的刀锋利!”
阿济格的决定,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他知道粮草不济,必须速胜,而速胜的唯一方法,就是不顾伤亡,以泰山压顶之势,砸碎眼前的一切阻碍。
清军大营如同受伤的野兽,在沉默中舔舐伤口,积蓄着下一次更疯狂的扑击。
与此同时,藏兵谷内,气氛则是在紧张中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愈发坚定的斗志。
韩猛、胡瞎子率领参与夜袭的将士们凯旋,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尽管他们也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代价,但相比取得的战果和带来的战略转机,这代价显得无比值得。
“干得漂亮!”张远声亲自迎出总务堂,重重拍了拍韩猛和胡瞎子的肩膀,“此战,大涨我军威风,更解了落鹰涧之围!所有参战将士,记大功!阵亡者,从优抚恤!”
赞扬之后,便是更加务实的工作。
赵武部被允许从压力巨大的落鹰涧前沿分批撤回谷内休整补充。当那支浑身浴血、疲惫不堪却眼神依旧倔强的队伍回到谷中时,迎接他们的是沉默的注视和由衷的敬意。苏婉立刻带着医护营的人上前,接手所有的伤员。
总务堂内,核心层再次齐聚。
“阿济格绝不会善罢甘休。”李岩首先定下基调,“粮草被焚,他要么退兵,要么就会发动更疯狂、更不计代价的进攻。观其按兵不动,收拢粮秣的举动,后者可能性极大。”
“他想速战速决,那我们偏不让他如意!”张远声语气沉稳,“落鹰涧的经历证明,凭借有利地形和火器,我们完全可以重创甚至击退兵力占优的敌军。阿济格想找我们决战,我们就要把他拖入山地攻防的泥潭,让他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他看向地图,手指从落鹰涧向后,划过几道弯弯曲曲的山岭,最终点在藏兵谷主寨之前。
“落鹰涧是第一道铁砧,已经砸断了清军几颗牙。但我们不能指望一道防线。传令,以主寨为核心,依托山势,构筑第二、第三道防线!大量设置拦马桩、陷坑、暗堡!将我们所有的‘虎蹲炮’、‘破军铳’都配置上去,形成交叉火力!”
“宋先生,工匠坊全力运转,优先修复受损兵器,赶制箭矢、弹药,特别是‘万人敌’和地雷(踏发式爆炸物)!我们需要给清军准备足够的‘惊喜’!”
“韩猛,你的骑兵休整后,继续在外围活动,袭扰清军粮道,猎杀其斥候,让他们不得安宁!”
“胡瞎子,严密监控清军大营一切动向,尤其是其火炮的调动情况!”
一道道指令发出,藏兵谷这个庞大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这一次,不再是仓促应战,而是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一个巨大的、立体的死亡陷阱。每一处山隘,每一片树林,都可能成为埋葬清军的地方。
在紧张备战之余,张远声也没忘记外交。
他再次亲自修书给商洛山的贺一龙,这次不再是恳求或提议,而是带着一种平起平坐的通报口吻,详细说明了夜袭野狼峪的成功,以及接下来应对清军反扑的决心。信中暗示,若贺一龙此时能出兵袭扰清军侧后,或切断其部分退路,将来关中局势,必有他一份功劳。
同时,他也通过姜家的渠道,将野狼峪之战的消息和当前战局,悄然散播出去。他不仅要守住家园,更要让“藏兵谷”和“张”字旗的名号,传入那些仍在观望、仍在抵抗的势力耳中。
藏兵谷,就像一块沉默而坚硬的铁砧,在短暂的喘息之后,将自己打磨得更加锋利、更加坚韧,静静等待着那注定要再次落下的、更加沉重的铁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