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带来的消息,让藏兵谷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风暴不再是远方的雷鸣,而是已经能听见蹄声的滚滚烟尘。
总务堂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会议都要凝练、迅捷。
“不能再等了。”张远声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扫过赵武、韩猛、李岩和胡瞎子,“李自成溃兵数万,如同失控的洪流,他们现在只想活命,会冲垮一切挡路的东西。紧随其后的清军精骑,才是真正的致命威胁。贺一龙能否挡住第一波冲击,难说。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清军的兵锋,很可能在击破或驱赶贺部后,直指我藏兵谷!”
“庄主,兵来将挡!咱们的寨墙不是纸糊的,火铳也不是烧火棍!”赵武握紧了拳头,眼中战意燃烧,“正好拿这些鞑子试试咱们新炼的好钢!”
李岩却相对冷静:“赵指挥使勇气可嘉,但需知来者乃是击溃了李自成主力的清军精锐,绝非张家堡那群溃兵可比。其骑兵来去如风,骑射娴熟,攻坚或许非其所长,但若被其困死谷中,长久围困,我谷内粮草终有尽时。”
韩猛沉声道:“李先生所言极是。末将观清军先锋皆为精骑,其战术多以游骑骚扰、遮蔽,寻隙而击。若想固守,必须确保谷外情报畅通,并有力打击其游骑,否则我等便成了瞎子、聋子。”
张远声点了点头,综合了众人的意见:“固守是基础,但不能被动挨打。赵武,你部负责寨墙及谷内所有固定防御,炮兵归你调配,务必确保万无一失。韩猛,你的骑兵是关键!我不要你与清军硬拼,我要你像钉子一样,钉在谷外!以小队形式,不断袭扰、迟滞清军先锋,猎杀其斥候,让他们无法轻易靠近,也无法窥探我谷内虚实。记住,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末将明白!”韩猛眼中精光一闪,这种灵活机动的战术,正合他麾下骑兵的特点。
“胡瞎子,你的耳目要放得更远。不仅要盯住东面的溃兵和清军,北边贺人龙、西边可能出现的其他势力,都要留意。我要知道这盘棋上,每一个棋子的动向。”
“属下领命!”
“李先生,谷内民政、物资调配、安抚人心,就全拜托你了。同时,以我的名义,再次紧急联络姜家,我们需要更多关于清军兵力、将领特点的情报,越快越好!”
“岩,责无旁贷。”
命令清晰下达,每个人都明确了自己的职责。没有过多的争论,只有高效的执行。就在众人准备离去,分头行动时,一名胡瞎子手下的探子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
“报!庄主……东面,黑水峪……丢了!”
“什么?!”众人大惊。黑水峪是商洛山通往藏兵谷方向的一个重要隘口,也是他们与贺一龙约定的第一批物资交接地点,贺一龙曾信誓旦旦保证其安全。
“怎么回事?贺一龙呢?”张远声厉声问道。
“不……不是贺大王丢的。”探子喘着粗气,“是溃兵!数不清的溃兵,像蝗虫一样漫山遍野涌过来,里面好像还有不少李自成的老营兵,凶得很!贺大王的人在黑水峪根本挡不住,一触即溃!现在溃兵已经冲过黑水峪,正沿着山道向西,看方向……像是朝着咱们这边来了!清军的骑兵就跟在他们后面十里不到,像是在驱赶羊群!”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贺一龙的防线比预想中更加脆弱,或者说,在数万溃兵的冲击下,任何缺乏纵深和准备的防线都形同虚设。更可怕的是,清军显然在用溃兵作为开路先锋,消耗和搅乱潜在的抵抗力量。
“驱民攻城……清军好毒的计算!”李岩倒吸一口凉气。应对军队的攻击尚且有余力,可面对这数万失控的、只为求生的溃兵潮,该怎么办?杀?那是数万条性命,而且会彻底玷污藏兵谷的“义名”。不杀?难道任由他们冲垮自己的家园?
总务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道德和战略困境。
张远声的眉头紧紧锁住,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越来越快。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能让他们靠近山谷三十里之内!”
他看向韩猛:“你的骑兵,第一个任务变了。立刻出发,前出至五十里处的‘一线天’隘口。那里地势狭窄,易守难攻。你的任务不是歼灭溃兵,而是威慑和引导!竖起我们的大旗,鸣铳示警,用箭矢封锁道路,逼迫他们转向!告诉他们,此路不通,往南或往北,自行逃命去!若有敢于冲击军阵者……格杀勿论!”
“同时,”张远声又看向胡瞎子,“派人尽量混入溃兵队伍,或者找机会散播消息,就说清军在后,投降亦是被屠,往南进入大巴山深处,或有一线生机!”
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既要守住家园,又不能将屠刀挥向无辜(至少大部分无辜)的溃兵,只能以强大的武力作为屏障,并给他们指出一条生路,至于有多少人能听进去,能活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赵武,寨墙防御交由副手,你亲自带五百精锐,携带所有‘虎蹲炮’和一半‘破军铳’,立刻赶往三十里处的‘落鹰涧’,那里是进入我谷盆地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就地构筑防线,与韩猛遥相呼应。若溃兵冲破韩猛的阻拦,你部便是最后的闸门!必要时……可动用火炮轰击人群前方空地,以示警告!”
“是!”赵武和韩猛同时抱拳,转身大步离去,甲胄铿锵。
安排完应对溃兵的策略,张远声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东方,仿佛能穿透山峦,看到那滚滚而来的烟尘和烟尘之后更可怕的黑色洪流。
“现在,该考虑如何会会那些真正的‘客人’了。”他低声说道,语气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