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机降落在西北某个偏僻的野战机场时，已经是后半夜。
舱门一开，干燥、冰冷、带着土腥味的风就灌了进来，
和南方那种湿冷、山林里那种草木味、雪原上那种凛冽的寒气都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粗粝的、能刮进骨头缝里的风。
史小凡第一个被搀扶着走下舷梯，右腿的支架在低温下又有些发僵，踩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抬头望去，机场很小，只有几条简易跑道和几座低矮的平房，远处是黑沉沉、轮廓模糊的山影，
天空倒是异常清澈，繁星密布，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摘到。
几辆覆盖着荒漠迷彩的越野车亮着大灯等在跑道边。
一个穿着边防迷彩、脸膛黝黑的中校带着两名士兵迎了上来，互相敬礼。
“史中校？我是黑石山边防营营长，赵铁柱。”
中校嗓门洪亮，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伸手和史小凡用力握了握，
目光在他腿上一扫，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
“一路辛苦了！接到上级通知，你们先到营部安顿，具体的工作，明天再详谈。”
“麻烦赵营长了。”史小凡点点头。
一行人上了车，车子离开机场，驶入茫茫的黑暗。
没有路灯，只有车灯照亮前方坑洼不平的碎石路。
两侧是起伏的戈壁滩和偶尔出现的、黑黢黢的岩石山包，
在星光下显得格外荒凉和寂静。风卷起沙尘，敲打着车窗。
开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前方山坳里出现了几点微弱的灯光。
靠近了才看清，是一片依山而建的营区，围墙很高，上面拉着铁丝网，哨塔上有探照灯在缓缓扫视。
营区规模不大，但建筑看起来都很敦实，墙体厚实，窗户窄小。
这就是黑石山基地。
车子驶入大门，停在了一排平房前。赵营长跳下车，指着其中几间亮着灯的房子：
“这几间是给你们准备的宿舍，条件简陋，先凑合。
食堂二十四小时有热水和简单伙食。
史中校，你的腿……需要叫卫生员来看看吗？”
“不用，我们自己处理就行。”史大凡替史小凡回答。
赵营长也没坚持：“那行，今天先休息。
明天上午九点，我在营部作战室等你们。”
他又看了一眼史小凡身后的几个人，眼神在顾顺和王雷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显然对这支成分复杂的“小队”有些好奇，
但没多问，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士兵离开了。
宿舍里很简单，四张铁架床，一张旧桌子，一个铁皮柜子。
有暖气，但温度不高，屋里还是有点冷飕飕的。
庄焱把背囊往床上一扔，环顾四周，咧了咧嘴：
“好家伙，这可真是……够艰苦朴素的。”
王雷则已经凑到窗边，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打量起附近的地形和建筑结构，嘴里嘀咕：
“这墙够厚，防炮击应该没问题……就是不知道地基怎么样，
要是山体结构不稳，搞大爆破有点悬……”
顾顺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背囊，把狙击枪的部件仔细取出，用软布擦拭。
史大凡则赶紧扶着史小凡坐下，帮他检查右腿支架和伤处。
“这边干燥，对你的关节倒是件好事，不容易发炎。”
史大凡一边按捏着史小凡小腿的肌肉，一边说，
“但早晚温差太大，你得注意保暖，尤其是伤处。”
史小凡“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桌上赵营长留下的一份简易区域地图和基地介绍上。
地图很粗糙，只标注了主要山脉、河流（大多是季节性干河床）、几个重要的山口和己方的哨所位置。
黑石山基地的位置，正好卡在两条山谷交汇处，背后是陡峭的山崖，
易守难攻，但同样，交通也不算便利。
介绍上写着基地主要承担周边近百里边境线的巡逻监控、应急处突和支援前沿哨所的任务。
编制上除了他们这个即将组建的快速反应分队，
还有一个边防连常驻，以及一些技术保障和后勤人员。
“看来，咱们是这个基地的‘拳头’了。”
史小凡揉了揉眉心，
“责任不小。”
“拳头也得先攥紧了才行。”
史大凡给他敷上热毛巾，
“现在咱们这几个人，还凑不齐一只手掌。”
这话没错。
突击、狙击、爆破、医疗观察，基本架子有了，
但还缺统筹协调和电子对抗的核心，也就是“大脑”。
林恒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
第二天上午九点，史小凡准时带着四人来到营部作战室。
赵营长已经在等着了，墙上挂着更详细一些的军用地图，桌子上摊开着一些文件。
没有太多寒暄，赵营长直接切入正题，
介绍了黑石山防区的基本情况、近期边境动态、主要威胁来源（走私、偷渡、偶尔的小股武装渗透），
以及边防连的日常巡逻路线和反应程序。
“上级明确，你们快速反应分队，独立指挥，直接对上级负责，但作战和后勤保障依托我们营。”
赵营长说得直白，
“说白了，你们是尖刀，我们是刀把子和刀鞘。
平时训练、情报共享、后勤支援我们全力配合，有任务，你们上，我们策应。”
他指了指地图上几个用红笔圈出的区域：
“这几个地方，是近期活动比较频繁的区域，地形复杂，我们的巡逻队有时候也看不过来。
还有一些历史上废弃的矿点、牧民临时避风处，都可能被利用。
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尽快熟悉这些区域，做到心里有图，脚下有路。”
“赵营长，关于通讯和电子监控方面……”史小凡问。
“基地有基本的边防通讯网和监控设备，覆盖主要通道和山口。”
赵营长说，
“但偏远地区和复杂地形，信号不好，也有盲区。
电子对抗能力……基本没有。
咱们这儿，主要还是靠人和狗。”
他开了个不太像玩笑的玩笑。
史小凡心里有数了。短板很明显。
“另外，”
赵营长语气严肃了些，
“最近有情报显示，对面可能有一些新的、小规模的技术侦察活动，不像是以前那些土路子的走私犯能干出来的。
频率不高，但挺贼。
你们需要特别注意。”
技术侦察？史小凡和顾顺对视了一眼。
这让他们同时想起了林恒，还有“夜鹰”背后的阿尔蒂斯。
会议结束后，赵营长带他们在营区里转了转，熟悉环境。
训练场不大，但器械还算齐全。
车库里有几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和全地形车。
武器库里的装备型号不算最新，但也够用。
走到一处靠近山崖的了望哨时，史小凡停下来，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方的地形。
连绵的荒山，干涸的河床，零星的低矮植被。
一片无比寂静又暗藏杀机的土地。
“这就是咱们要守的地方。”
他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四人说，
“地广人稀，环境恶劣，敌人可能从任何方向、以任何方式冒出来。
我们没有后方，这里就是前线。”
庄焱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里倒是燃起了战意：
“够劲儿！比在营区里天天跑障碍强！”
王雷蹲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敲了敲，又看了看山体岩层：
“这石头硬度可以，搞定向爆破效果应该不错……”
顾顺则默默测算着几个制高点的距离和视角。
史大凡站在史小凡身边，低声道：
“当务之急，还是缺人。
尤其是你刚才问的通讯电子那边。林恒那边……”
史小凡摇摇头：
“不能干等。
咱们先动起来。
从明天开始，分组进行适应性训练和地形勘察。
哥，你带小庄和王雷，重点熟悉东侧山谷和几个废弃矿点。
顾顺，你跟我，加上营里派个熟悉地形的向导，咱们去西侧那片山地，
看看制高点和可能的渗透路线。”
“你的腿能行吗？西边那片山更陡。”史大凡担心。
“慢慢走，没问题。
正好让顾顺实地教教我，怎么用一条瘸腿当好观察手。”
史小凡笑了笑。
当天下午，史小凡尝试用那个保密通讯码联系林恒。
信号不稳定，尝试了几次才接通，但那边只传来简单的回复：
“正在处理一些事务，暂无决定。保持联系。”
还是没有明确答复。
史小凡也不气馁。他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
眼下，先把手头这几个人和这片土地摸熟，才是正道。
晚上，基地举行了简单的欢迎餐，伙食很简单，大盆的炖菜和馍馍，但管饱。
边防连的战士们对他们这支新来的、看着有点奇怪的“精锐小队”投来好奇的目光，
但大多朴实，敬酒也是实打实的烈酒。
史小凡以腿伤为由推掉了酒，看着眼前这些即将并肩作战的、面孔还陌生的战友，
看着窗外无垠的黑暗和隐约的山峦轮廓，心里那股沉甸甸的责任感，愈发清晰。
这里，就是新的起点，也是最终的战场。
深夜，史小凡躺在坚硬的板床上，右腿的酸痛让他难以入睡。
他摸出那个小本子，就着手电筒的光，在已经列出的几个人名后面，又写下了新的备注：
“需尽快补充：通讯\/电子对抗核心（林恒？待定）、至少两名具备山地\/戈壁长途机动能力的突击\/侦察队员……”
笔尖顿了顿，他又加了一行：
“此地局势，似有暗流。
‘夜鹰’阴影，恐未远离。”
他合上本子，闭上眼睛。
窗外，风声呜咽，如同这片土地沉重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