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室后厨,空气凝固。
苏红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眼泪还挂在脸上,却硬生生忍住了想扑上去拥抱他的冲动。
因为她看到了站在陆峰身后的那个女人。
虽然穿着土气的村妇衣裳,脸上抹了灰,但那双眼睛骗不了人。
“叙旧的话以后再说。”
陆峰没有给苏红太多消化的时间,他掏出那盘微型录音带,郑重地塞进苏红手里。
“把这个交给老汤。告诉他,这是用来买命的东西,我要他在三天之内,用最好的技术复制出三份。原件你替我藏好。”
苏红接过带子,用力点了点头:“放心,我亲自送过去。”
“还有,店里的现金,都给我。”
苏红二话没说,转身拉开柜台最底层的抽屉,拿出一个饼干铁盒。
里面是这一周冰室的流水,大概有两千多块港币,全是零散的钞票。
“都在这儿了。”
陆峰接过盒子,倒进一个布袋里,揣进兜里。
他看了一眼苏红,眼神里多了一分愧疚。
“这几天可能会有人来找麻烦,你自己小心。如果顶不住,就说我抢了钱跑了。”
“滚蛋。”苏红红着眼骂了一句,“老娘在城寨混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快滚,三天后的夜里,我在后门等你。”
陆峰没有再废话,拉起一直在一旁沉默观察的白芷,转身消失在黑暗的巷道深处。
……
这一回,陆峰带白芷钻进了九龙城寨最底层、最混乱的“东头村”贫民窟。
这里是真正的阿鼻地狱。
头顶上全是漏水的管道和私拉乱接的电线,像黑色的肠子一样纠缠在一起。
脚下的路面永远是湿滑粘稠的,散发着恶臭。
陆峰用五十块钱,从一个瘾君子手里租下了一间只有六平米的“棺材房”。
房间里除了一张木板床,什么都没有。
隔壁就是烟馆,那种甜腻的鸦片味顺着板房的缝隙直往里钻。
“这地方……”白芷捂着鼻子,看着墙角爬过的蟑螂,眉头紧锁,“连深水埗的笼屋都不如。”
“越脏的地方,越安全。”陆峰把床板翻过来擦了擦。
“史密斯和陈探长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我们会躲在老鼠窝里。”
安顿下来后,两人坐在门口透气。
与其说是门口,不如说是狭窄的走廊。
旁边住户的门敞开着,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坐在门槛上。
他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破背心,手里拿着一个断了腿的塑料士兵,眼神木木的,也不看人。
这时,一个穿着艳俗旗袍、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扭着腰走了过来,手里夹着烟。
“喂,细仔,你老妈呢?”女人吐了一口烟圈,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小男孩抬起头,指了指身后的房门,声音稚嫩却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麻木:“开工呢。”
“啧,还没完?”中年女人皱了皱眉,“这都接了第五个了,不要命啦?”
话音未落,屋内突然传来一阵闷响,像是肉体撞击墙壁的声音,紧接着是女人压抑的痛呼声。
“臭婊子!叫大声点!死鱼一样!”
一个男人的咆哮声传了出来,伴随着皮带抽打的声音。
中年女人脸色变了变,有些心疼地拍了拍门板:“喂!里面的!轻点打!打了不要紧,别打脸啊!还要靠这张脸吃饭呢!”
屋内的暴行并没有停止,反而因为外面的喊声变得更加变本加厉。
“老子花了钱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那个嫖客显然是个吸多了粉的疯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不堪入耳。
白芷的手猛地握紧了,她看着那个依旧坐在门口摆弄玩具的小男孩,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陆峰……”白芷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陆峰靠在墙上,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把玩着一颗子弹。他听到了屋里的惨叫,也看到了白芷眼中的期待。
但他没动。
“别管。”陆峰的声音很冷,“这种事,在城寨每天都在发生。我们现在是通缉犯,一露头,死的可能就是我们。”
“可是……”白芷咬着嘴唇,“那个孩子还在门口看着。”
“他习惯了。”陆峰闭上眼,“这就是城寨的命。”
屋内的打骂声持续了半个小时才渐渐平息。
那个嫖客提着裤子走了出来,骂骂咧咧地往地上吐了口痰,看都没看门口的小男孩一眼,扬长而去。
那个中年女人赶紧冲进去,不一会儿端着一盆血水走了出来。
白芷别过头,不忍再看。
回到屋内,白芷的情绪很低落。
“我们就这么看着?”,白芷冷笑了一声
“我们主宰不了别人的命。”陆峰把子弹塞回枪膛,“在救世之前,先保证自己能活过这三天。”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说狗你都会救吗?他们的命不如狗吗?”白芷对陆峰的冷漠有些不满。
陆峰没有说话,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
第二天傍晚。
城寨的天空格外阴沉,飞机低空掠过的轰鸣声让人心烦意乱。
陆峰正在闭目养神,突然,窗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那是重物狠狠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沉闷,且绝望。
紧接着,楼下响起了惊恐的尖叫声。
“有人跳楼啦!有人跳楼啦!”
陆峰和白芷对视一眼,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只见狭窄的巷子里,已经围了一圈人。
在人群中央,一具穿着破烂睡衣的身体扭曲地躺在污水里,鲜血慢慢晕开。
是住在对面的那个女人。
人群被拨开,昨天那个中年女人带着那个小男孩挤了进去。
“阿莲!阿莲啊!”中年女人看到地上的惨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来,“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欠高利贷咱们慢慢还就是了,你怎么就……”
那个小男孩站在尸体旁边。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那个面目全非的女人,那双小手无措地抓着衣角。
陆峰的视力极好,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叫阿莲的女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旧伤叠新伤。
“她在落地前就已经死了。”陆峰说道,“是被活活打死,然后扔下来的。”
白芷浑身一颤,死死抓住了窗框。
楼下,那个小男孩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没有扑到尸体上,而是走到那个嚎哭的中年女人身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用力拉了拉她的胳膊。
“走啊。”
小男孩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我不看了……她已经死了。走啊……”
那稚嫩的声音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就在这时,陆峰的目光一凝。
在人群的最外围,一个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探头张望。
看到地上真的死了人,那男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缩着脖子,转身钻进了黑暗的巷道。
是昨天那个嫖客。
“是他。”白芷也看到了,“肯定是他干的!”
陆峰没有说话,看着楼下那个绝望地拉着老鸨离开的小男孩,手中把玩的子弹突然停住。
脑中闪过的或许是某个模糊的童年画面,或是“孤狼”记忆中未能保护的弱者。
……
半小时后。
城寨深处的一个烟馆后巷。
那个瘾君子正躲在角落里,哆哆嗦嗦地把一包白粉往锡纸上倒。刚才杀人让他有些后怕,他急需这东西来麻痹神经。
“妈的……臭婊子不经打……死了活该……”他一边烧着锡纸,一边神经质地碎碎念。
突然,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死死捂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