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把生锈的刀，割开山顶的硝烟。
陆昭后颈的晶纹还在往上爬，幽蓝的光顺着脊椎没入衣领，在锁骨处洇成一片碎星。
苏晚竹攥着他的手腕，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得极快，像被踩碎的蜂群。
“回疗养院。”影鸦扯下衣襟简单包扎额角的伤，金属义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琉璃的医疗舱在那边，说不定能稳住他。”
琉璃扶着仪器踉跄起身，发梢还沾着晶曜号爆炸时的熔渣：“先……先检查神经链接状态。傀儡王座的吞噬协议是慢性的，现在可能还来得及——”她突然顿住，盯着陆昭的眼睛。
苏晚竹顺着她的视线抬头。
陆昭的瞳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原本清亮的琥珀色被一片灰雾覆盖，像有人往深潭里撒了把生石灰。
他的手指还搭在她手背上，却没了温度，像块被丢在雪地里的铁。
“昭？”她轻唤，拇指摩挲他虎口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绣春刀磨出来的，“能听见我说话吗？”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晚竹……别怕。”可尾音发颤，像是被什么力量扯断了线。
琉璃突然扔掉仪器冲过来，指甲几乎掐进陆昭后颈的皮肤：“晶纹在入侵中枢神经！这些纹路不是普通的能量标记，是傀儡王座的意识触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在科学院见过资料，被同化的人会变成战争傀儡，直到意识被完全碾碎——”
“够了。”苏晚竹打断她，左手死死扣住陆昭手腕，右手按在他心口。
那里的心跳还是乱的，但隔着布料能摸到体温，“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转向影鸦，“背他走。”
影鸦的义肢关节发出咔嗒声，弯腰时带起一阵风：“坐稳了，千户。”他托起陆昭的动作轻得反常，像在捧一捧要化的雪。
疗养院的白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消毒水味混着焦糊味刺得人鼻腔发酸。
影鸦把陆昭放在医疗舱的金属台上时，晶纹已经爬到了耳后，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如蛇。
琉璃扯下颈间的晶核挂坠，按在陆昭太阳穴上：“晶核能干扰能量波动，但撑不了多久。”她的手指在操作台上翻飞，全息屏亮起时，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陆昭的脑波图上，原本稳定的金色波形正被幽蓝的网状结构蚕食，像潮水漫过沙滩。
“同化进度百分之十七。”琉璃的声音发颤，“每过一个时辰，就会多五个百分点。”
苏晚竹攥紧医疗舱的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里。
她能感觉到陆昭的手腕在她掌心微微抽搐，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挣扎。
五年前在荒星，他为了替她挡辐射兽，被兽爪撕开半张脸都没哼过一声；三年前在黑市，他们被十二人围杀，他护着她退到绝境时还能笑着说“晚竹，我教你怎么用刀捅人最痛”。
现在他却像株被抽了骨的草，连眨眼都要费尽力气。
“结构图。”
沙哑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熔岩裹着件烧焦的灰袍站在阴影里，脸上还沾着晶曜号残骸的碎屑，右手攥着张边缘焦黑的羊皮纸。
他把纸摊在医疗台上时，苏晚竹看见上面画满扭曲的齿轮和光阵，最中央用血线标着“核心舱”三个字。
“傀儡王座的核心在天枢星地下三百丈。”熔岩的喉结动了动，“我偷了他们的建造日志——当年为了镇压前朝余孽，皇帝用活人血祭铸了这东西。要阻止同化，必须进去切断意识链接。”他指了指陆昭后颈的晶纹，“这些纹路是钥匙，也是锁链。”
玄铁不知何时站在了窗边，阴影里只看得见他腰间的暗卫令牌闪着冷光：“我收到密令。”他的声音像块冰，“若陆昭意识崩溃，立刻执行清除程序。”
苏晚竹猛地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几乎要漫过眼白：“你敢——”
“但我不会动手。”玄铁打断她，掀开斗篷露出左胸的箭疤，“十二年前，他替我挡过一支毒箭。”他看向陆昭，目光软了一瞬，“现在……该我替他挡了。”
医疗舱的警报突然刺耳地响起来。
陆昭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晶纹沿着手臂爬到指尖，在指节处绽开细小的蓝光。
苏晚竹握住他的手，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顺着掌心爬上来——是晶纹的延伸。
“晚竹……”陆昭突然开口，灰雾弥漫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明，“别为我冒险。”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手背，像在摩挲从前她绣坏的帕子，“我这条命……早就该还给你了。”
苏晚竹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晶纹都缩了缩：“闭嘴。”她吸了吸鼻子，从颈间扯下母亲留下的玉坠——那是块半透明的羊脂玉，里面嵌着半枚碎簪。
“你教过我，要笑着看敌人倒下。”她把玉坠按在他心口，“现在轮到我教你，要活着看我赢。”
熔岩突然扯过结构图，用炭笔在核心舱位置画了个圈：“影卫禁制需要血脉触发。”他看向苏晚竹，“你母亲是苏家最后一任家主，她的……”
“我知道。”苏晚竹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发间的木簪——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有些东西，该用的时候，自然会用。”
陆昭的手指突然收紧，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他的体温正在回升，晶纹的蓝光却更盛了，像要把最后一丝清醒都烧成灰烬。
苏晚竹看着他逐渐空洞的眼睛，摸出发间的木簪，轻轻拔下一根碎玉——那是母亲当年断簪时崩落的，藏在木簪里五年了。
“昭。”她把碎玉贴在他额头上，凉玉触到热皮肤的瞬间，陆昭的睫毛颤了颤，“等我。”碎玉划过陆昭额头的瞬间，苏晚竹指尖泛起一阵麻痒。
那是种极细的能量流，像荒星雨季里顺着岩缝渗下的泉水，裹着暖意从玉片里涌出来，撞进她掌心。
陆昭的睫毛剧烈颤动，原本灰雾弥漫的瞳孔突然裂开一道金线，像被撬开的旧铜锁。
“有反应了！”琉璃扑到医疗台前，全息屏上的脑波图骤然炸出刺目金光——金色波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将蚕食它的幽蓝网纹顶开一道细缝。
她颤抖着调出能量检测数据，“灵魂波动强度回升到百分之三十一！晚竹，你刚才的动作触发了某种精神共鸣！”
苏晚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五年前在荒星矿洞，她也是这样攥着块碎玉，守了重伤的陆昭三天三夜；三年前在黑市刑房，他被打断三根肋骨还笑着说“晚竹别怕”，现在他的灵魂被困在黑暗里，她怎么能松手？
“他的意识还在。”她声音发哑，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只是被王座的力量压着。”
熔岩突然将结构图拍在医疗台上，炭笔在“能量分流口”位置戳出个洞：“这里是王座能量循环的枢纽！当年建造时为了防止过载，留了条备用线路——”他扯下烧焦的袖口，露出腕间狰狞的烙痕，“我儿子被关在分流口附近的地牢，上个月他们往线路里注能，我隔着三十丈都能听见他喊疼。”他的喉结滚动两下，“如果能在分流口植入毒孢，那些吃能量的微生物会啃断线路，王座至少断电半刻钟。”
“半刻钟够吗？”影鸦的金属义肢叩了叩桌面，幽蓝的晶纹还在陆昭颈间蔓延，“同化进度已经十九了，每分每秒都在涨。”
“够。”苏晚竹低头吻了吻陆昭手背，那里的晶纹被她的体温激得缩了缩，“足够我把他拽回来。”
琉璃突然扯过自己的实验服，扔给苏晚竹：“穿这个。议会维修队今晚要检修王座外围的晶能管道，我有朋友在队里——”她解下颈间的晶核挂坠，塞进苏晚竹掌心，“这东西能屏蔽你的生命体征，他们的扫描器只会看到普通工匠。”
苏晚竹接过衣服时，摸到布料上还沾着晶曜号爆炸时的熔渣，烫得指尖发疼。
她抬头看向玄铁：“陆昭交给你。”
玄铁的暗卫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伸手按住陆昭后颈的晶纹，掌心腾起淡青色灵气——那是暗卫特有的封灵术，“我用灵气锁死晶纹扩散，最多撑两个时辰。”他看向苏晚竹，“若你没回来……”
“不会的。”苏晚竹打断他，将母亲留下的木簪重新别进发间。
木簪里还藏着半块碎玉，那是母亲断簪时崩落的，藏了五年，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熔岩突然扯住她的衣袖：“分流口在王座东侧的废弃矿道，入口被晶能屏障挡着——”他从怀里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铜钥匙，“这是我偷的守卫令牌，能开前三道锁。第四道……”他的目光扫过苏晚竹发间的木簪，“需要苏家嫡系的血脉。”
苏晚竹的手指轻轻抚过木簪。
十二岁那年，母亲被周氏毒死前，塞给她这支木簪时说：“阿竹，若有一日需要用血唤醒苏家的东西，别怕疼。”当时她不懂，现在懂了。
“走。”她转身对琉璃点头，“换衣服。”
换衣间的镜子蒙着层灰，苏晚竹扯下绣着苏家云纹的裙角，换上粗麻工匠服时，看见自己眼尾还沾着陆昭的血。
琉璃蹲在地上系鞋带，发梢扫过地面的碎玻璃：“维修队会在子时三刻经过矿道入口，我们得赶在他们前面。”
“嗯。”苏晚竹把毒孢瓶塞进腰带内侧，那是她在荒星用辐射花和腐兽唾液配的，专门啃食晶能。
瓶身贴着她的皮肤，凉得像块冰。
影鸦守在门口，金属义肢敲了敲门框：“我让手下在矿道外围放了信号弹，若半小时没动静——”
“不用。”苏晚竹扣好最后一粒纽扣，“我和昭说过，要活着看对方赢。”
矿道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来时，苏晚竹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月光被云层遮住大半，只能勉强看见熔岩画在岩壁上的标记：三道交叉的刻痕，像只独眼。
琉璃摸出晶核挂坠，往刻痕里一照，石壁突然发出嗡鸣，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洞。
“第四道锁。”苏晚竹摸出发间木簪，用碎玉尖在掌心划了道血痕。
鲜血滴在石壁上的瞬间，整面岩壁都泛起金光，像被点燃的金箔。
“进去。”她攥着毒孢瓶当先钻了进去，潮湿的岩壁擦过她的肩膀，“小心脚下，熔岩说这里有陷阱——”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那是王座核心区域的外沿，无数晶柱像巨大的獠牙戳向天空，柱身上的符文正随着某种韵律跳动，像活物在呼吸。
苏晚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陆昭的晶纹在共鸣——他的意识，此刻正被困在那些晶柱深处。
“快。”琉璃扯了扯她的衣袖，“分流口在最左边第三根晶柱后面——”
“欢迎回来，净化者。”
机械声像冰锥扎进耳膜。
苏晚竹猛地转身，看见王座中央的投影屏缓缓亮起，一个裹着黑雾的影子正在其中成型。
那声音她听过，在晶曜号爆炸前，陆昭就是被这道声音蛊惑着启动了吞噬协议。
“晚竹？”琉璃的声音在发抖。
苏晚竹攥紧毒孢瓶，指甲几乎要捏碎瓶身。
她望着投影里逐渐清晰的轮廓，突然笑了——那是周氏的脸，和十二年前逼她喝下“克夫药”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原来所谓的“灾星命格”，所谓的“傀儡王座”，都是这个女人布的局。
但没关系。
她低头看了眼腕间的晶核挂坠，上面的数字在跳动：同化进度，十九点五。
“昭。”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再等等我。”
投影里的周氏张开嘴，下一句话却被矿道外的信号弹打断。
苏晚竹拉着琉璃冲进晶柱群，毒孢瓶在她掌心发烫——这一次，她不仅要切断陆昭的意识链接，还要让所有伤害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