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星泽中学的操场上。林溪站在高二（3）班的队伍里，手指紧张地绞着校服裙摆，布料被揉出深深的褶皱。
这是她转来后的第一次课间操。
昨天放学前，苏晓晓特意给她科普：“咱校的课间操堪称‘大型社死现场’，音乐震天响，动作还特中二，尤其是那个‘扩胸运动’，胳膊要抡得像大风车，每次做我都想找地缝钻进去。”
林溪当时没太在意，直到此刻站在队伍里，看着前面的同学随着广播里的音乐挥胳膊踢腿，才明白苏晓晓的意思。广播里的音乐是十几年前的老歌，节奏强劲得像打鼓，“1234、2234”的口号声震得耳膜发疼。
她的校服是昨天刚领的，蓝白相间的运动服，领口有点紧，勒得她脖子发痒。周围的同学大多穿着旧校服，洗得发白的布料上印着星星点点的汗渍，透着股自在的熟稔。只有她的校服崭新得刺眼，像个格格不入的符号。
“别紧张，跟着我做就行。”苏晓晓站在她前面，转过身冲她挤眼睛，说话间还不忘跟着音乐踢了踢腿，动作标准得像领操员，“咱班的课间操是全校最放飞的，你就算顺拐了也没人笑你。”
林溪点点头，心里的紧张却没减多少。她的肢体协调性一直不好，小学时跳集体舞总被老师单独拎出来，初中的广播操比赛更是因为她顺拐，让班级丢了一等奖。从那以后，她就特别怕这种需要和大家同步的活动，总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自己的动作。
“第一节，伸展运动——”广播里的女声突然拔高，吓了林溪一跳。她慌忙跟着抬手，却慢了半拍，胳膊刚举到一半，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往下压了。
她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动作僵硬地跟着比划，指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阳光直射在脸上，热得她头晕眼花，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滑，滴在崭新的校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哎，你胳膊伸直啊！”苏晓晓一边做动作，一边回头提醒她，“像我这样，往天上够，假装能摸到云！”
林溪努力伸直胳膊，却感觉肩膀像被扯住了一样，酸得厉害。她偷偷瞥向旁边的同学，发现大家的动作虽然不算标准，却都带着股自在的随意，有人边做边和旁边的人说笑，有人的动作夸张得像在打太极，没人像她这样紧绷得像根弦。
“第二节，扩胸运动——”
音乐突然变得激昂，节奏快得让人跟不上。林溪跟着抬手扩胸，却不小心撞到了后面的同学。“对不起！”她慌忙道歉，脸瞬间红透了。
“没事没事。”后面的女生笑着摆摆手，动作丝毫没受影响，“新同学吧？慢慢就习惯了，咱班的操没那么多规矩。”
林溪“嗯”了一声，心里却更慌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队伍前排，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却一下子撞进了陆知行的视线里。
陆知行站在队伍最前面，大概是因为个子高，被体育委员安排在了领操的位置。他的动作算不上标准，胳膊抡得像风车，却带着股阳光的肆意，嘴角始终扬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见林溪望过来，他还特意放慢动作，冲她眨了眨眼，像在说“跟着我做”。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目光，动作却更乱了，胳膊和腿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怎么都协调不起来。
她又看向队伍另一侧的江翊。
他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背挺得笔直，像棵倔强的白杨树。他的动作很标准，却透着股敷衍的冷淡，胳膊抬到一半就放下，踢腿的幅度小得像没动，眼神望着操场尽头的香樟树，明显心不在焉。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林溪突然觉得，或许像他这样敷衍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可她刚想放慢动作，体育老师的哨声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后面那个女生！动作幅度大一点！别像没吃饭似的！”
林溪的心猛地一缩，发现老师正盯着自己。周围的目光“唰”地一下聚集过来，好奇的、调侃的、看热闹的，像无数根针，扎得她浑身发烫。她慌忙加大动作幅度，胳膊却不小心甩到了前面苏晓晓的背上。
“哎哟！”苏晓晓夸张地叫了一声，转过身冲她挤眼睛，“你这是想谋杀啊？”
周围的同学都笑了起来，善意的笑声像羽毛一样拂过林溪紧绷的神经，让她稍微放松了些。
“第三节，踢腿运动——”
音乐变得更欢快了，带着点俏皮的调子。林溪跟着抬腿，却因为动作太急，差点绊倒自己，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的脸烧得更厉害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是站在她旁边的女生，个子高高的，扎着低马尾，校服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别紧张，”女生的声音很爽朗，“跟着节奏数拍子，1-2-3-4，慢慢就顺了。”
林溪点点头，跟着女生的节奏抬腿、落下，动作果然顺畅了些。她偷偷打量着女生，发现她的校服裤膝盖处磨出了个小洞，却洗得干干净净，透着股利落的劲儿。
“我叫张琪，”女生一边做动作，一边自我介绍，“体育委员，以后有啥不懂的尽管问我。”
“我叫林溪。”她小声回答，心里的紧张淡了些。
张琪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和陆知行有点像：“知道你，昨天陆知行在班里念叨了好几遍，说新同学画画特厉害。”
林溪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刚想解释，就听见广播里喊：“第四节，体转运动——”
她跟着转身，却在转回来时，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鞋带。“啊！”她低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
就在这时，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那只手很凉，指尖带着点粗糙的质感，却异常有力，一下子就稳住了她晃悠的身体。
林溪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了一双清冷的眼眸里。
是江翊。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旁边，大概是刚才体转运动时换了位置。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扶着她胳膊的手却没松开，直到确认她站稳了，才像触电一样收了回去，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像是在擦什么。
“谢谢……”林溪的声音有点发颤，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咚咚直跳。
江翊没说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移开，看向操场远处的香樟树，耳根却悄悄泛起了一层薄红，像被阳光晒透的苹果。
周围的同学似乎没注意到这短暂的插曲，依旧随着音乐挥胳膊踢腿。只有张琪冲她挤了挤眼睛，嘴角扬着暧昧的笑，像在说“学神对你不一样哦”。
林溪的脸更烫了，低下头假装系鞋带，手指却在发抖，半天都没把鞋带系好。她能感觉到江翊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点不自在的关切，像夏日午后偶尔吹过的凉风，短暂，却让人心里一动。
“第五节，全身运动——”
音乐变得更加激昂，节奏快得让人喘不过气。林溪深吸一口气，努力跟上节奏，却发现自己的动作竟然顺畅了些，胳膊和腿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甚至能偶尔和旁边的张琪同步。
她偷偷看向江翊，发现他的动作也比刚才自然了些，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敷衍，胳膊抬得高了些，踢腿的幅度也大了点，像是在……配合她的节奏？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林溪压了下去。她一定是想多了，像江翊这样的人，怎么会特意配合别人？
“第六节，跳跃运动——”
最后的跳跃运动堪称“大型灾难现场”，音乐快得像打鼓，所有人都在原地蹦蹦跳跳，震得地面咚咚响。林溪跟着蹦了两下，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晃，崭新的校服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她看见陆知行在前面跳得格外卖力，像只活力四射的兔子，白色的校服被风吹得鼓鼓的；苏晓晓一边跳一边和旁边的人说笑，辫子甩得像拨浪鼓；张琪跳得最标准，胳膊和腿配合得恰到好处，像个专业运动员。
而江翊，他只是象征性地踮了踮脚，身体几乎没怎么动，却又刚好跟上节奏，像个精准的节拍器，和周围的喧闹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林溪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紧绷了一早上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了。
“第七节，整理运动——”
音乐渐渐放缓，像潮水般退去。所有人都放慢了动作，伸展着酸痛的胳膊和腿，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疲惫。林溪跟着深呼吸，感觉新鲜的空气涌进肺里，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解散！”体育老师的哨声一响，队伍瞬间散开，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往教学楼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的操有多“傻”。
苏晓晓第一时间冲到林溪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怎么样怎么样？没出糗吧？我刚才看见江翊扶你了，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林溪的脸又红了，拍开她的手：“别瞎说，我只是差点摔倒。”
“我才没瞎说，”苏晓晓凑近她，神秘兮兮地说，“江翊从来不爱管闲事的，上次我跑步崴了脚，他就站在旁边看着，连句‘没事吧’都没说。”她撞了撞林溪的肩膀，“你可得小心点，学神的心思最难猜了。”
林溪没说话，心里却像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荡开圈圈涟漪。她看向江翊，他已经被几个男生围住了，大概是在讨论刚才的操有多“离谱”。他站在人群里，依旧没什么表情，却没像平时那样躲开，只是偶尔点点头，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走吧，去买水。”陆知行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林溪，“新同学，第一次做咱班的操，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魔性’？”
“还好……”林溪接过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舒服得叹了口气。
“慢慢就习惯了，”陆知行笑着说，露出两颗小虎牙，“咱班的操看着傻，其实是为了让大家放松，毕竟学习那么累。”他指了指江翊的方向，“你看学神，平时绷得像根弦，做操的时候不也放松点了吗？”
林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江翊正好抬起头，目光和她撞了个正着。他的眼神闪了一下，飞快地移开，耳根的红色还没褪去，像被夕阳染过的云彩。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流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燥热。
往教学楼走的路上，苏晓晓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陆知行偶尔插两句嘴，逗得苏晓晓哈哈大笑。林溪走在他们旁边，听着他们的笑声，看着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斑驳光影，突然觉得，课间操的尴尬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那些被目光注视的紧张，那些动作不协调的慌乱，那些差点摔倒的窘迫，都在江翊那只微凉的手、陆知行鼓励的眼神、张琪爽朗的笑声里，慢慢融化了，像阳光下的冰淇淋，只剩下甜甜的余味。
回到教室时，林溪刚坐下，就发现桌肚里多了一张便利贴。还是那种淡蓝色的，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正在做扩胸运动，旁边写着：“动作幅度大一点，才不会顺拐。”
末尾画着个大大的笑脸，嘴角翘得高高的，像在嘲笑，又像在鼓励。
林溪拿起便利贴，指尖抚过那个夸张的笑脸，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看向斜前方的座位，江翊正低头做题，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投下的阴影轻轻晃动，像停着一只小憩的蝴蝶。
她把便利贴小心翼翼地夹进笔记本里，和前两张放在一起。三张便利贴，三种不同的颜色，像三颗小小的星星，在笔记本里闪着光。
她知道，以后的课间操或许还是会紧张，或许还是会不小心顺拐，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那些藏在匿名便利贴里的关心，那些不动声色的帮助，正在悄悄织成一张网，把她从过去的阴影里，慢慢拉向阳光底下。
而窗外的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叫着，像在为这个渐渐变得温暖的早晨，唱着轻快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