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杰夫·哈蒙德的眼神从那张支票上移开，落回到闻人语脸上，充满了尖锐的审视。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比他自己的梦想还要疯狂的笑话。
“独家领投方？”
哈蒙德笑出声来，那笑声干涩，带着浓重的讥讽。
“女士，你是在告诉我，你给我一条面包，但条件是我未来所有的收成，都必须先经过你的手？”
他向前倾身，双手撑在堆满零件的工作台上，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这和红杉、和Kpcb有什么区别？他们想用三千万买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用五百万，就想锁死我未来的所有可能性。”
“你的手段，比他们更贪婪。”
陆云帆的心沉了下去，他觉得事情正在滑向最糟糕的境地。
秦晚扶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这个条件，对于任何一个有骨气的创始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枷锁。
“老板……”陆云帆想上前打个圆场，他想提出一个更符合市场规则的方案，比如A轮的优先投资权。
闻人语抬起一只手，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陆云帆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闻人语没有反驳哈蒙德的指责。
她只是平静地提出一个问题。
“哈蒙德先生，你的‘蜂巢式轨道衰减补偿算法’，需要至少三百颗卫星同时在轨，才能形成初步的补偿效应。对吗？”
哈蒙德愣了一下，这是他技术方案里的核心细节。
他下意识地点头。
“是的。”
闻人语继续问。
“按照你设计的最低成本，一颗卫星的制造成本是二十万美金。三百颗，就是六千万。这还不包括把你那套‘多普勒频移动态自适应’方案变成现实，需要的地面接收站网络。”
哈蒙德的脸色变了。
闻人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在他梦想最脆弱的关节上。
“搭建一个覆盖北美地区的地面网络，至少需要五十个站点，成本不会低于一亿美金。”
“这加起来，是一亿六千万。”
闻人语的目光扫过这个拥挤的车库。
“这还只是开始，只是让你这个伟大的设想，发出第一声微弱的啼哭。”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车库里嘈杂的服务器噪音都仿佛被压了下去。
“接下来是发射。你没有自己的火箭，只能租用别人的。一次火箭发射，哪怕是拼单，把你这些小东西送上天，一个位置多少钱？你那三百颗卫星，需要多少次发射？这是一个无底洞。”
“最后，也是最难的。你的网络要覆盖全球，就需要和上百个国家进行商业和政治谈判，获取他们的频率使用许可。哈蒙德先生，你有能和各国电信部门坐下来谈判的团队吗？”
哈蒙德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些问题，每一个，都像一座座横在他面前，无法逾越的大山。
他是技术上的天才，但在这些钢铁般的现实面前，他只是一个无力的工程师。
闻人-语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约翰·杜尔他们拒绝你，不是因为他们蠢，看不懂你的技术。”
“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太懂了。”
“他们看懂了，要实现你的梦想，需要的不仅仅是钱。”
“它需要一个横跨制造业，全球物流，以及顶层政治资源的庞大帝国，作为你的后盾。”
“而他们，没有这样的帝国。所以他们认定你是个疯子，因为他们给不了你所需要的东西。”
哈蒙德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扶住了身后的工作台。
闻人语的话，彻底击溃了他用骄傲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一直以为，是那帮Vc的短视和傲慢，埋没了自己。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们只是做出了最理性的判断。
自己的梦想，对于他们来说，太过沉重，也太过庞大，他们接不住。
车库里安静下来。
陆云帆和秦晚屏住呼吸，他们看着闻人语，眼神里充满了震撼。
她没有谈股份，没有谈估值。
她在定义这个项目的本质。
她让这个疯狂的天才，亲眼看到了实现自己梦想的唯一路径，而那条路的入口，就在她手上。
方辰攥紧了拳头，他的眼中满是狂热。
这才是真正的投资，不是购买一张彩票，而是亲手建造发射彩票的火箭。
闻人语走到哈蒙德面前。
“现在，我再来回答你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那个独家领投权。”
她伸出手，指了指周围的电子垃圾。
“因为新世界资本投的，不是你这个车库，也不是你这家未来也许会叫‘哈蒙德通信’的公司。”
她的手指向天空，穿过车库的房顶。
“我们投资的，是一个将覆盖全球的全新基础设施。它和我们的港口，我们的航运，我们的半导体工厂一样，是新世界帝国的一块基石。”
“所以，我不是要分走你的蛋糕。我是要和你一起，把这个蛋糕做到全世界那么大。”
“我需要独家领投权，是因为这个项目不允许出现任何杂音。我需要绝对的控制力，来调动整个集团的资源，为你扫平发射、制造和商业落地的一切障碍。”
她看着哈蒙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想成为你的股东，而我，需要成为你的国王。”
“我来处理这个肮脏、复杂、充满交易的现实世界。而你，杰夫·哈蒙德，你只需要做你最擅长的事。”
“去设计你的星辰，去编织你的网络，去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技术暴君。”
哈蒙德的瞳孔剧烈地收缩。
国王。
技术暴君。
这两个词，像两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身材并不高大，但此刻在他眼中，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资本大鳄都更加庞大。
她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
她是一个征服者。
她看到了他这片未经开垦的蛮荒大陆，并且宣布，她要成为这片大陆的王。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声音沙哑。
“为什么？有无数比这更简单，更赚钱的项目。”
“你为什么选择我这个‘疯子’？”
闻人语的脸上，露出了在派对上面对里奥·万斯时，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
“因为这个世界太无聊了。”
她说。
“他们习惯了在地面上画好的赛道里赛跑，争抢那些看得见的黄金。”
“我想看看，当一颗不属于他们的星星，在天上亮起时，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哈蒙?内心的最后一把锁。
他也是一个厌恶了地面规则的人。
他扯过一张废纸，拿起一支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闻人语。
Starlight weaver。
星光编织者。
“公司叫这个名字。”
然后，他拿起桌上那张五百万美金的支票，动作很轻，却又带着一种仪式感，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推到了闻人语的手边。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全新的火焰。
那火焰里有屈服，有野心，还有一丝疯狂的期待。
“国王陛下。”
他说。
“你可以给我的公司，开出第一张支票了。”
秦晚的身体微微一颤，她立刻明白了闻人语的意图。
她上前一步，对还处于恍惚中的哈蒙德说。
“哈蒙德先生，我是新世界资本的法务负责人，秦晚。我的团队一个小时后会抵达这里，协助您完成‘星光编织者’公司的注册，并起草第一轮种子投资协议。”
她的声音专业，冷静，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陆云帆僵硬地站在原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刚刚见证了一场神话的诞生。
不，那不是投资。
那是一场……加冕。
黑色的雪佛兰再次启动，驶离了橡树街。
车窗外，晨曦已经染红了东方的天空，新的一天开始了。
车内依旧沉默。
陆云帆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
他通过后视镜，看着后排那个闭目养神的背影。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敬畏和困惑。
“老板，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闻人语睁开眼睛，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侧头看着窗外，看着那座在朝阳下渐渐苏醒的，名为硅谷的欲望之城。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我看到了。
一个属于我的时代，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