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下游的水网像一张摊开的巨网,支流纵横交错,汊道密如蛛网。瓯越部的聚居地就藏在这片水网的核心——四面环水,只有三条狭窄的水道通往外界,水道两侧是陡峭的石壁,石壁上凿满了箭孔,稍有声响,就有竹箭带着呼啸射来,堪称天然的堡垒。
赵信的先锋营抵达时,正赶上西江的汛期。浑浊的江水漫过滩涂,将原本就复杂的水道变得更加凶险,水面上漂浮着断木和杂草,稍不留意就会触礁。先锋营指挥使陈武站在楼船船头,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瓯越部寨门,眉头拧成了疙瘩。
“将军,这鬼地方,船根本靠不了岸。”陈武指着水道入口处的暗礁群,“刚才派去的侦察艇,刚进第一道水道就被箭射回来了,还折了两个弟兄。”
赵信接过望远镜,镜片里映出石壁上晃动的人影,那些人穿着黑色的水靠,手里握着竹矛,时不时探出头来张望,像潜伏在水里的鳄鱼。“瓯越部世代在此生活,熟悉水情,硬闯只会吃亏。”他放下望远镜,目光落在水网分布图上,“传令下去,各营在三条水道入口处扎营,围而不攻。”
宋军的扎营方式透着因地制宜的智慧。靠近主航道的营寨用巨木打桩,桩子深入水下丈余,上面铺着木板,再覆上泥土,不怕江水浸泡;支流汊道旁的营寨则利用现成的沙洲,用芦苇和茅草搭起高脚屋,屋顶覆盖着防水的桐油布,远远望去,像浮在水面上的堡垒。
最关键的是水道封锁——陈武让人将废弃的船板和石头捆在一起,沉入水道入口处,只留下仅供单人小舟通过的缝隙,缝隙两侧埋伏着弓弩手,任何试图进出的瓯越人,都会被勒令停下接受检查。
“首领,宋军把水道堵死了!”瓯越部首领乌烈正在寨门的望楼上饮酒,听到斥候的回报,猛地将酒碗摔在地上,陶片溅起的碎片划破了脚面,他却浑然不觉。
乌烈身材魁梧,赤裸的上身布满了伤疤,那是多年来与周边部落械斗留下的印记。他手里的青铜剑据说是祖传的宝物,剑鞘上镶嵌着七颗绿宝石,代表着瓯越部的七个支系。在他看来,宋军远道而来,不熟悉水情,只要守住水道,不出一个月,对方就得乖乖退走。
“一群旱鸭子,也敢来西江撒野?”乌烈冷笑一声,对身边的亲卫说,“去,让第三支系的人从暗水道出去,偷袭他们的粮船。”
暗水道是瓯越部的秘密,藏在一处瀑布后面,水道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连世代生活在此的其他部落都不知道。当天夜里,五十名瓯越勇士背着竹矛,从暗水道悄悄潜出,摸向宋军的粮船停泊处。
但他们刚钻出暗水道,就被巡逻的宋军斥候发现了。斥候没有惊动他们,只是悄悄发出信号,引导他们走向预设的陷阱——一片看似平坦的滩涂,实则下面铺着厚厚的淤泥,人踩上去就会陷进去。
“噗通”几声,走在前面的瓯越人突然陷入淤泥,越挣扎陷得越深。后面的人见状不妙,转身想跑,却被从芦苇丛里冲出的宋军士兵包围。这些士兵穿着轻便的皮甲,手里握着短刀,动作迅捷如鱼,显然是熟悉水战的精锐。
一场短暂的打斗后,五十名瓯越勇士或被擒,或被淤泥困住,没伤一人,却全军覆没。乌烈收到消息时,气得砸碎了望楼上的青铜鼎,鼎里燃烧的松脂溅在地上,燃起一小片火焰。
宋军的围而不攻策略开始见效。瓯越部的粮食储备本就不多,被封锁后,不到十天,寨子里就开始出现粮荒。往日里热闹的集市变得冷清,只有几个老人守着空空的摊位,孩子们则围着母亲哭闹,吵着要吃的。
“首领,再不想办法,族里就要断粮了。”负责管理粮仓的长老找到乌烈,声音带着哭腔,“最后一点糙米,只够撑三天了。”
乌烈看着寨子里日渐消瘦的族人,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动摇,但他嘴上依旧强硬:“怕什么?等宋军粮尽,自然会退。到时候,我们出去抢他们的粮食!”
他不知道的是,赵信正在做另一手准备。宋军的宣传队划着小舟,在水道外围游荡,用瓯越语喊着招抚政策:“宋军不伤百姓,归降后分粮食、分农具!青竹部、骆越部的人,现在都吃上白米饭了!”
小舟上还挂着大幅的画像,画着归降部落的族人在田间劳作、孩子在学堂读书的场景,画像旁边写着醒目的大字:“归顺者,有饭吃,有衣穿”。
这些画像和喊话,像一颗颗石子,投进瓯越部族人的心里。一个叫阿水的年轻渔夫,看着画像里溪涧部的人撑着新渔网捕鱼,想起自己家里饿得直哭的孩子,悄悄划着小船,从水道缝隙溜了出去,向宋军投降。
“我知道哪里有瓯越部储存的红薯。”阿水对负责招抚的宋军官员说,“在北边的山坳里,藏在山洞里,只有首领和几个长老知道。”
根据阿水提供的情报,宋军找到了那个山洞,里面果然藏着上万斤红薯。赵信让人将红薯分装在竹筐里,一部分留给自己的军队,另一部分则放在水道入口处,旁边立着一块木牌,用瓯越语写着:“百姓可取,勇士勿扰”。
消息传回瓯越部,族人们炸开了锅。越来越多的人偷偷溜出寨子,去水道入口处领取红薯。乌烈派人去阻止,却发现自己的亲卫里,也有不少人偷偷藏起了红薯,准备带回家给家人吃。
“首领,算了吧。”一直主战的二首领终于开口,“宋军没杀我们的人,还给我们粮食,这样的朝廷,归顺了也不丢人。”
乌烈站在望楼上,看着水道入口处领粮食的族人,又看着远处宋军营地的炊烟,手里的青铜剑变得无比沉重。他知道,自己坚守的“武力”,在饥饿和民心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西江的水流依旧湍急,但水道两侧的气氛已经变了。宋军的营寨里传来士兵们的笑声,他们正和偷偷过来交换物品的瓯越人讨价还价;瓯越部的寨子里,族人开始议论归降后的生活,眼里的恐惧渐渐被期待取代。
赵信站在楼船甲板上,望着水网深处的瓯越部寨门,知道这场抵抗已经接近尾声。他让人准备好新的农具和稻种,只等对方打开寨门,就将这些希望的种子,播撒在这片被水网环绕的土地上。
夜色降临时,宋军的宣传声依旧在水道上回荡,与瓯越部寨子里隐约传来的孩子笑声交织在一起,在西江的夜色里,谱写出一曲和解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