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启明防务技术研究院,地下二层。
光子工厂的基建工程正在疯狂推进。
为了隔离辐射,光源被安放在厚达两米的混凝土掩体中。而光刻机车间,在距离掩体50米之外的地方。
这意味着,这束宝贵的193nm激光,必须穿过一条长达50米的真空管道,经过至少8次反射,才能到达光刻机的曝光台。
第一次联调测试。
“光源功率:100w,发射!”丁院士下达指令。
掩体内的SSmb光源发出幽幽蓝光。
但在50米外的光刻机入口处,功率计的读数却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接收功率:0.5w。
损耗率:99.5%。
“光呢?”王海冰咆哮道,“99.5瓦的能量去哪了?被鬼吃了吗?”
“被镜子吃了。”张教授长春光机所拿着一片刚刚拆下来的反射镜,脸色惨白。
镜片中心,原本光洁的膜层已经发黑、起泡,仿佛被烟头烫过一样。
“林董,我们遇到了反射率灾难。”
“193nm光子能量太高。普通的铝膜反射率只有90%。经过8次反射,0.9的8次方,只剩下43%。”
“这还是理论值。实际上,镜片吸收了能量后发热,膜层结构破坏,反射率会进一步雪崩。”
“剩下的99.5瓦能量,全部变成了热,烧毁了我们的光学系统。”
林远看着那片废镜。
“我们需要更高的反射率。”
“多少?”
“99.9%。”张教授伸出三根手指,“少一个9,光就送不到。”
要做到99.9%的反射率,金属膜铝、银是不可能的,必须用全介质多层膜。
利用光的干涉原理,镀上几十层高折射率和低折射率交替的材料,让反射光叠加增强。
“材料选什么?”林远问。
“对于193nm,只能选氟化物。”张教授在白板上写下化学式,“氟化镧LaF3做高折射率,氟化镁mgF2做低折射率。”
“但是,氟化物有个致命弱点应力大,易裂。”
“我们要镀60层膜,总厚度3微米。这层膜的内应力,足以把基底玻璃拉弯,甚至直接崩裂。”
实验室里,IbS镀膜机再次启动。
“第一炉,60层LaF3\/mgF2。”
出炉。
“咔嚓。”
镜片还没拿稳,膜层就像干裂的土地一样,碎成了一片片鱼鳞。
“张力太大了。”张教授摇头,“膜层想收缩,基底不让崩了。”
“那就反向补偿。”林远提出了方案。
“在镜片的背面,也镀一层膜!”
“这层膜不需要光学性能,只需要它的应力与正面膜层相反且相等。”
“正面拉,背面也拉。两股力抵消,镜片就平了。”
这需要极高的应力控制精度。膜厚误差不能超过1纳米。
经过二十次试镀,报废了价值上千万的镜胚后。
终于,一片双面镀膜的反射镜,完整地走下了生产线。
反射率测试:99.92%。
“过关了!”
解决了“吃光”的问题,接下来是“跑偏”的问题。
50米的距离。
这就像是在百米开外,用激光笔射中一只苍蝇的眼睛。
光束指向稳定性pointing Stability要求:< 1微弧度μrad。
也就是说,光源端抖动1微米,到了50米外,光斑就会偏离好几毫米,直接打在墙上。
“林董,我们稳不住。”
负责机械结构的工程师指着地基震动监测仪。
“虽然我们做了隔振地基,但周围环境的震动太大了。”
“江钢的重卡路过、隔壁车间的冲压机、甚至50公里外的高铁经过,都会通过地壳传导过来微震。”
“这些震动频率在1hz到100hz之间。对于光路来说,这就是大地震。”
光斑在靶面上疯狂跳动,根本无法锁定。
“被动隔振弹簧、气垫没用。”汪韬看着数据,“低频震动隔不掉。”
“必须上主动稳像。”
林远下令。
“1. 传感器:在光路每一个转折点,安装pSd位置敏感探测器。实时捕捉光斑的偏移量。”
“2. 执行器:把反射镜座,换成压电陶瓷快速反射镜Fast Steering mirror, FSm。”
“3. 算法:汪总,上盘古控制模型。搞一个高带宽闭环反馈系统。”
“当pSd检测到光斑偏了0.1微米,FSm要在0.1毫秒内,偏转0.001度,把光踢回去!”
系统搭建完毕。
FSm反射镜发出高频的“滋滋”声,它在以每秒1000次的频率微调角度,对抗着来自大地的震动。
“启动闭环控制。”
屏幕上,原本乱跳的光斑,突然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死死地停在靶心中央。
抖动量:0.5微弧度。
“稳住了!”
但是,还没等大家高兴太久。
“警报!FSm驱动器过热!”
“压电陶瓷发热严重!线性度下降!”
高频震动带来了巨大的热量,导致压电陶瓷的迟滞效应变大,控制精度开始漂移。
“加散热!”林远当机立断。
“给每个镜座,加装半导体制冷片tEc,恒温控制在25±0.01度!”
这是一场与“熵”的战斗。为了维持那一束光的稳定,背后是无数套复杂的温控、电控系统在疯狂运转。
光强够了,光路稳了。
但在连续运行了24小时后,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
“光功率在衰减。”
王海冰看着监控曲线。
“每小时衰减1%。照这个速度,三天后就没光了。”
“去检查镜片。”
工程师打开真空管道,取出了反射镜。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晶莹剔透的镜片表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黑色的物质。
“是碳。”张教授用光谱仪测了一下。
“哪里来的碳?”林远问,“我们的管道是超高真空UhV,10的负9次方帕。怎么会有碳?”
“光化学污染。”
汉斯叹了口气。
“真空系统里,不可避免地会有微量的有机挥发物Vocs。比如密封圈释放的烷烃、泵油的蒸汽。”
“在193nm高能光子的轰击下,这些有机分子会发生裂解,碳原子沉积在镜片表面,形成石墨层。”
“石墨对紫外光是强吸收的。这层膜越厚,吸收越强,镜片越热,最后炸裂。”
这是深紫外光学系统的癌症。ASmL当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花了整整五年。
“换金属密封圈?换无油泵?”王海冰问。
“没用。哪怕是一个分子的有机物,时间长了也会累积。”
“不能防,只能洗。”
林远提出了方案。
“我们不能每次都把镜子拆下来洗。那样光路又要重新调。”
“我们要搞原位清洗。”
“在每个反射镜仓里,安装一个射频等离子体发生器。”
“当我们不曝光的时候,向仓内通入微量的氧气。”
“激发氧等离子体。”
“活性氧原子o会与镜片上的碳发生反应,生成二氧化碳气体,被真空泵抽走。”
“这叫光刻机的透析。”
风险就是氧等离子体如果不控制好,会连同镜片上的镀膜一起腐蚀掉。
“汪总,这又需要你的算法了。”
“根据碳沉积的速率,精确控制清洗时间和功率。多一秒伤膜,少一秒洗不净。”
一个月后。
所有子系统就位。
高反射率氟化物膜、主动稳像FSm系统、原位等离子清洗系统。
“全系统联调。”
林远站在光刻机车间。
50米外,地下掩体里,SSmb光源全功率输出。
“光闸打开!”
一道看不见的深紫外光束,穿过了漫长的真空管道,在8面反射镜上跳跃、折射。
它躲过了地面的震动,穿透了黑色的碳膜,最终……
轰击在光刻机的照明系统入口处。
功率计读数跳动:
接收功率:65w。
传输效率:65%!
虽然损失了35%,但这对于193nm波段来说,已经是工程学的奇迹。这65w的功率,依然是传统光源的1.5倍!
“光到了!”
王海冰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用一堆并不完美的零件,通过极致的系统工程和算法补偿,搭建起了一条通往纳米世界的光之高速公路。
庆功宴上,大家都很沉默。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束光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之夜,是多少次在物理极限边缘的试探。
“林董,”汉斯喝了一口啤酒,“这套传输系统,造价太高了。”
“光是那些FSm镜子和控制系统,成本就超过了光源本身。”
“如果要在全国推广,这笔钱……”
“钱不是问题。”林远看着手中的酒杯。
“问题是,我们把设备做成了精密仪器,这很难维护。”
“我们需要把这套系统傻瓜化。”
“下一步,我们要搞集成光路。”
“把这些分立的镜子、传感器、控制器,全部集成到一个真空光模块里。”
“像搭积木一样,一节一节拼起来。”
“这就需要标准的制定。”
林远放下了酒杯。
“通知李俊峰。”
“启明联盟,成立先进光源与光学传输委员会。”
“我们要制定中国光路标准。”
“所有想给工业之心供货的光学厂商,必须按这个标准来。”
就在这时,顾盼匆匆走了进来,神色古怪。
“老板,有个意外的消息。”
“怎么了?”
“尼康的人来了。”
“日本人?”林远眉头一皱,“东和财团派来的?”
“不。”顾盼摇头。
“是尼康总部的造反派。”
“他们说,他们被ASmL压制了太久,快要破产了。”
“他们听说我们在搞计算光刻和新型光源,想带枪投靠。他们手里,有我们最缺的一样东西大数值孔径high-NA物镜设计图。”
林远笑了。
敌人的联盟,开始瓦解了。
在生存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
“让他们进来。”
“我想听听,这些曾经的光刻机霸主,能开出什么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