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对昏迷的兄妹身上。阿古达，卓玛。至阳之魂，至阴之血。祭品。钥匙。
钥匙……
一个念头，如同冰原上燃起的野火，瞬间席卷了他的脑海。疯狂，大胆，近乎异想天开，却又似乎是这死局中，唯一可能的、不是出路的出路。
他看向汪小闲。
几乎在同一时刻，汪小闲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平静，仿佛重伤垂危的不是自己。他迎上李寻欢的目光，微微颔首。师徒之间，无需言语，刹那心意相通。
他也想到了。
李寻欢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他开口，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能逃，也拼不过。唯一的机会，在他身上——”他目光投向轮回法王，“也在他们身上。”目光转向阿古达和卓玛。
众人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寻欢，你是说……”李寻安强提一口气，声音虚弱。
“破坏仪式，未必需要打败他。”李寻欢语速加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众人，“仪式核心是那漩涡，驱动仪式的力量来自这冰火双生之地，而启动仪式的‘钥匙’，是他们。” 他指着阿古达和卓玛，“轮回法王此刻全力镇压反噬，与那漩涡气机相连，一损俱损。他不能动，也绝不敢让仪式核心彻底崩溃，否则反噬之力，第一个要他的命！”
“所以，他现在是这风暴里最坚固的柱子，也是最脆弱的靶子。”汪小闲缓缓接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他在维持一个危险的平衡。我们破不了他的防，但我们可以……加重那一边的砝码。”
“加重砝码？”龙啸云皱眉，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诗音苍白的脸上却掠过一丝明悟，她挣扎着站直身体，声音虽轻却坚定：“李大哥的意思是……祭品？如果‘钥匙’失效，或者……‘钥匙’主动‘打开’的不是他预设的‘锁’？”
“正是！” 李寻欢眼中寒光一闪，“阿古达是至阳之魂，卓玛是至阴之血。轮回盘逆转气运，需以极端体质为引，调和阴阳，撬动冥冥中的命数。若这‘引子’本身出了问题，或者……被引向了错误的方向呢？”
苏虹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我们利用这对兄妹，反向干扰仪式？可……如何做？我们根本不懂那邪术！”
“我们不懂，但有人懂。” 谢颜忽然开口，她看向不远处幽冥鬼姥那瘫软在地、气息奄奄的躯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一定懂！至少，懂一部分！”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幽冥鬼姥。那黑袍老妪瘫在湖边，一动不动，仿佛已死。但仔细看，她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
“她要死了，但或许还有一口气。”李寻欢沉声道，“她是除轮回法王外，最了解仪式的人。从她嘴里，撬出仪式的关键，或者……破绽！”
“可法王就在眼前，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郭嵩阳看向那尊金色身影，心头发憷。
“他不敢动，也不能动。”汪小闲淡淡道，目光如古井无波，落在轮回法王身上，“此刻他全力维持平衡，分心他顾，便是自取灭亡。他赌我们已是强弩之末，不敢，也不能在他眼皮底下有所作为。他也在等，等稳住局面，等我们力竭。”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赌博。赌轮回法王无法分心，赌幽冥鬼姥还有意识，赌他们能在法王稳住局面、或者狠心放弃部分仪式、抽身杀人之前，找到那唯一的破局之法！
“我去！”龙啸云咬牙，撑着冰岩想站起来，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又坐了回去。
“我去。”赵无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现身，他伤势最轻，一直负责警戒，“逼供，我在行。”
“小心。”李寻欢没有多说，只吐出两个字。此刻，任何多余的言语都是浪费。
赵无影点头，身形一晃，已如轻烟般掠向幽冥鬼姥。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却又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目光始终锁定着轮回法王。法王依旧维持着双掌下压的姿势，金光闪烁，对赵无影的动作恍若未见，但谁都能感觉到，那笼罩全场的恐怖气机，似乎更凝实了几分，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赵无影来到幽冥鬼姥身边，蹲下，手指闪电般在她颈侧、胸口连点数下。幽冥鬼姥身体猛地一颤，喉中发出“嗬”的一声，灰白的眼睛竟然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死气。
“说，轮回盘仪式，如何用祭品？如何破解？”赵无影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指尖已抵住鬼姥眉心死穴。
幽冥鬼姥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血沫涌出。她眼中闪过讥诮和疯狂，显然不愿开口。
赵无影不再废话，指尖内力一吐。幽冥鬼姥浑身剧烈抽搐，眼珠凸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痛苦至极。狐影门的逼供手段，绝非寻常。
“说，可死得痛快。不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赵无影的声音如同地狱寒风。
幽冥鬼姥死死盯着赵无影，又看看远处金光中的轮回法王，眼中怨毒几乎化为实质。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剧痛和死亡的恐惧折磨着她。终于，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血……魂……归位……逆……阴阳……反噬……”
声音极低，但在这死寂紧绷的时刻，清晰地传到了众人耳中。
“血魂归位？逆反阴阳？”林诗音蹙眉，急速思索，“我明白了！仪式需在朔月极阴之时，以秘法引导至阴之血与至阳之魂交融，以极端对冲之力，强行撬动气运轮回。若在关键时刻，颠倒阴阳，或者……让血与魂无法顺利归位、交融，甚至强行让它们以错误的方式结合……仪式必遭反噬！”
“如何颠倒？如何错误结合？” 李寻欢急问。
“需……需以‘引魂香’为媒……以法王内力为桥……咳咳……”幽冥鬼姥断断续续，眼中恶意闪烁，“引魂香……在我……怀中……点燃……置于祭品之间……以纯阴内力……催动至阳之魂……以纯阳内力……催动至阴之血……阴阳倒错……仪式自溃……然施法者……必遭……反噬……魂飞魄散……哈哈……咳咳……” 她一边咳血，一边发出夜枭般的惨笑，充满了恶毒的诅咒。
众人心头一沉。需要纯阴内力和纯阳内力，同时催动，还要近距离施法，必遭反噬魂飞魄散？这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法子！而且，他们这里，谁有至精至纯的纯阴或纯阳内力？还要两人配合？
“我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苏虹。她走上前，目光决然，“我白驼山内力，源自西域寒玉，走的是阴柔一路，虽非至阴，却也相去不远。纯阴内力，我可一试。”
“纯阳内力……”龙啸云挣扎欲起，他修炼的啸风快剑，走的是刚猛一路，内力算得上纯阳。
“不，龙兄弟你重伤未愈，内力不纯，强行催动恐适得其反。”李寻安虚弱地摇头，他看向李寻欢，又看向汪小闲。
李寻欢的内力中正平和，并非极阳。汪小闲……他修炼的神龙飞刀，内力至精至纯，刚猛无俦，乃是天下至阳的路子！可他如今重伤……
汪小闲缓缓站起身，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深邃。他看了一眼李寻欢，又看了看那对昏迷的兄妹，以及金光中气息越来越稳、似乎逐渐掌控局面的轮回法王，缓缓道：“至阳内力，我来。苏姑娘，届时你我同时出手，以引魂香为媒，颠倒阴阳。鬼姥所言反噬，未必是魂飞魄散，或是危言耸听。纵真是，又如何？”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为苍生，为道义，何惜此身？
“师父！”李寻欢心头一震。
“汪前辈！”众人亦动容。
“没有时间犹豫了。”汪小闲摆摆手，目光投向湖心。那里，漩涡的暴乱似乎正在减弱，闪烁的频率在降低，轮回法王周身的金光越发凝实，他脸上狰狞之色稍减，竟缓缓转过头，冰冷的目光扫向众人，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他快要稳住局面了！
“赵香主，取香！苏姑娘，准备！”李寻欢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这是唯一的机会，纵是刀山火海，也必须闯！
赵无影迅速从幽冥鬼姥怀中摸出一个漆黑的、触手冰凉的玉盒，打开，里面是三支细如发丝、呈现暗红色的线香，散发着一股甜腻又诡异的香气。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仿佛已死的幽冥鬼姥，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怨毒的光芒，用尽残存力气，嘶声尖笑：“蠢货！……香是……真的……但法王……早已……种下……魂种……香燃……魂种激发……祭品血气……反哺法王……助他……功成……你们……自寻死路……哈哈……呃！”
笑声戛然而止，她头一歪，彻底气绝。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香是真的，但却是陷阱！点燃引魂香，非但不能破坏仪式，反而会激发法王预先种在祭品体内的“魂种”，加速祭品血气转化，反哺法王，助他功成？！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所有人。
轮回法王那冰冷的、带着嘲讽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在每一个人心上。他嘴角的弧度，越发残酷。
原来，他等的就是这个？等他们自作聪明，点燃引魂香，自投罗网？
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决绝，在这一刻，仿佛成了天大的笑话。
李寻欢的手，冰凉。指尖扣着的飞刀，更冷。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