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雪原更深的死寂。连风都仿佛被吸走了,吸进了山谷尽头那片诡异的所在。
路,走到了头。
眼前豁然开朗,却让人感觉像是踏进了巨兽的咽喉。
一片湖。不大,却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左边一半,水色乳白,热气腾腾,水面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是温泉。右边一半,水色幽蓝,光滑如镜,寒气刺骨,靠近岸边的水面凝结着薄冰,是寒潭。一热一寒,界限分明,如同楚河汉界,互不侵犯,却又诡异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不大的湖泊。
冰与火,在这里奇异地共存。这就是“双生湖”。
湖岸是黑色的礁石,被水汽和寒气侵蚀得千疮百孔。湖面蒸腾起的热气与寒潭散发的冷雾在空中交汇,形成一片朦胧的、扭曲的光影,让整个山谷显得光怪陆离,如同幻境。
然而,这奇景无人欣赏。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湖岸边,那块最高的黑色礁石上。
那里,站着一个黑影。
幽冥鬼姥。
她站在那里,像一块被雷劈过的枯木。宽大的黑袍在热浪和寒流中狂乱地舞动,猎猎作响。脸上依旧蒙着黑纱,但露出的那双灰白色的瞳孔,此刻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怨毒和杀意,死死地盯着走近的队伍。她的黑袍下摆,有点点暗红色的血迹,像雪地里的梅花瓣。左肩处,衣衫破损,显然是被李寻欢的飞刀所伤。
她不等队伍站稳,尖利刺耳的声音就撕裂了山谷的寂静,带着血淋淋的恨意:“你们……这群该死的蝼蚁!竟敢伤我!毁我圣铃!坏我圣教百年大计!今日!此地!就是你们的埋骨之所!我要将你们的魂魄,永世镇压在这冰火湖底,受尽煎熬!”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和伤势而颤抖,手中的“黄泉引魂铃”嗡嗡震动,散发出一种不祥的、幽暗的光芒,铃身上的裂纹似乎更明显了,但她周身散发出的邪异气势,却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不顾一切。她显然已经不惜代价,催动了某种秘法,强行提升功力。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像两把淬毒的锥子,死死钉在汪小闲身上。她知道,只要除掉这个人,这支队伍就垮了一半。
“汪小闲!” 她厉声尖叫,如同夜枭啼血,“出来!与老身做个了断!让老身看看,是你的神龙飞刀利,还是我的黄泉引魂铃凶!”
汪小闲缓缓走出人群。青衫在冰火交织的诡异气流中微微飘动,他的脸色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泓深潭,看不到底。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凝重。
“鬼姥,”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执念入骨,魔障已深。再进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现在回头,或许还来得及。”
“回头?” 幽冥鬼姥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咯咯咯……老身的路,只有往前!杀!”
没有再多一句废话。杀机已浓得化不开。
幽冥鬼姥动了!她枯瘦的双手紧握引魂铃,将全身残存、乃至透支生命的邪功,疯狂注入铃中!铃音不再是扩散的音波,而是急速收缩、凝聚!铃身剧烈震颤,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高频嗡鸣,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沸腾!
一道肉眼可见的、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音波束,从铃口激射而出!这音波束凝练到了极致,所过之处,左侧的热泉水面瞬间冻结,发出“咔嚓”的冰裂声!右侧的寒潭水面则猛地沸腾炸开,水汽冲天!音波束的目标,只有一个——汪小闲的心脏!
这是凝聚了她毕生修为、融合了此地极端阴阳之气、蕴含了无尽怨毒诅咒的终极一击!黄泉引渡!
汪小闲瞳孔微缩!他感受到了这一击中蕴含的恐怖力量,足以湮灭神魂!他不敢有丝毫保留,并指如剑,指尖那柄通体暗金、龙纹盘绕的神龙飞刀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龙吟!
他并未掷出飞刀,而是以手代刀,向前虚虚一斩!
“瞬刀——断宙!”
一道凝练如实质、辉煌夺目、仿佛能斩断因果、破开虚妄的金色刀罡,脱手而出!刀罡过处,空间仿佛被撕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这不是实体的刀,是意志的显化,是武道极意的碰撞!
黑色音波束与金色刀罡,在空中悍然对撞!
没有声音。
或者说,声音超出了人耳能捕捉的极限。只有一股毁灭性的、无形的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周疯狂扩散!
“轰隆隆——!!!”
直到一秒后,震耳欲聋的巨响才猛地炸开!像是千万个雷霆同时在耳边爆裂!整个山谷都在剧烈震动!两侧的冰壁“咔嚓”裂开巨大的缝隙,冰块混合着碎石轰然坠落!双生湖面掀起滔天巨浪,热泉与寒水疯狂对撞,发出“嗤嗤”的巨响,蒸腾起漫天白雾!
狂暴的气流将李寻欢等人逼得连连后退,几乎站立不稳!修为稍弱者,更是耳鼻出血,脸色煞白!
光芒散尽。
汪小闲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变得如同金纸,一丝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他脚下的黑色礁石,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幽冥鬼姥则如同断线的风筝,踉跄着向后倒飞出去,在空中喷出一大口污血,重重摔在湖岸边,手中的引魂铃“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铃身上的裂纹又多了几道,光芒黯淡。她挣扎着想爬起,却又是一口血喷出,气息急剧萎靡下去。
第一招,硬碰硬。汪小闲凭借更深厚的功力和至阳至刚的武道真意,略胜一筹。但幽冥鬼姥借助邪功和此地极端环境,竟也勉强接下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刀,只是代价惨重。
“咳咳……好!好一柄神龙飞刀!” 幽冥鬼姥拄着地面,灰白的瞳孔死死盯着汪小闲,充满了疯狂和不甘,“但还不够!还不够杀我!”
她猛地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手腕,任由带着腥臭味的黑血滴落在引魂铃上!铃铛触血,发出一阵妖异的嗡鸣,黯淡的光芒再次亮起,却变得血红!一股更加暴戾、更加邪恶的气息弥漫开来!
“以血为引,万魂噬心!” 她嘶声厉吼,将残存的所有生命力都灌注进去!引魂铃剧烈震颤,发出的不再是音波,而是无数扭曲的、凄厉惨叫的怨魂虚影!这些虚影张牙舞爪,带着腐蚀一切的怨毒之气,铺天盖地般涌向汪小闲!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这是真正的搏命之术!燃烧生命,引动铃中禁锢的怨魂!
汪小闲眉头紧锁,眼中首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抽干了周围所有的生机,他双手在胸前虚抱,那柄神龙飞刀的虚影再次浮现,但这一次,飞刀虚影急速旋转,形成一个金色的漩涡!
“元刀开劫!”
漩涡产生一股庞大的吸力,如同宇宙黑洞,竟将那些扑来的怨魂虚影强行拉扯、吞噬进去!每吞噬一道怨魂,飞刀虚影就黯淡一分,汪小闲的脸色也更苍白一分,身体微微颤抖!他在以自身无上玄功,强行炼化这些至阴至邪的怨力!凶险无比!
两人陷入了最凶险的内力与意志的比拼!魔影翻飞,刀光闪耀,气劲交击之声密如骤雨!整个双生湖区域仿佛化作了修罗场,冰与火的力量被引动,时而寒气刺骨,时而热浪灼人!
转眼间,两人已以快打快,交换了十余招。汪小闲稳守中带着反击,刀意浩荡磅礴;幽冥鬼姥状若疯魔,攻势狠辣诡谲,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
终于,汪小闲抓住了幽冥鬼姥因燃烧生命而气息出现的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滞涩!
就是现在!
他眼中精光爆射,一直蓄势待发的、真正的神龙飞刀,终于出手!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厉啸破空。只有一道淡淡的、几乎融入虚空的暗金色细线,如同情人的叹息,轻柔地、却又无可阻挡地,射向幽冥鬼姥的眉心!
快!无法形容的快!超越了思维,超越了光!这一刀,蕴含了他对武道最终极的理解,是必杀的一刀!
幽冥鬼姥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她感受到了死亡的降临!她想躲,想挡,但身体跟不上意识!她只来得及将布满裂纹的引魂铃拼命往额前一挡!
“铛——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碎的碎裂声!
神龙飞刀精准无比地点在引魂铃最核心、也是裂纹最密集的那一点上!那件伴随她多年、饮血无数的邪器,再也承受不住这至强一击,轰然炸裂!碎片四溅!
“噗——!”
幽冥鬼姥如遭重击,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猛地塌陷下去,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口鼻中狂涌而出!她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在远处的冰壁上,又软软地滑落在地,显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那双灰白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永恒的怨毒。
赢了!
汪小闲一招毙敌!但他自己也闷哼一声,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连退三步,每退一步,就在礁石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一口鲜血终于忍不住喷了出来,脸色惨白如纸,气息紊乱不堪。强行炼化怨魂,又发出那耗尽心神的一刀,他也受了极重的内伤,几乎失去了再战之力。
团队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
“哈哈哈……精彩!真是精彩绝伦!”
一个充满无上威严、霸道绝伦、仿佛来自九霄云外的笑声,如同滚滚雷霆,从天而降,响彻整个山谷!
笑声中蕴含的恐怖威压,甚至超过了刚才汪小闲与幽冥鬼姥的终极对决!冰壁颤抖,湖面沸腾!众人只觉胸口一闷,仿佛被一座大山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轮回法王!
他终于来了!
只见双生湖对面,那最高的冰峰之巅,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身暗金色的、绣着龙形火焰纹路的袈裟,在冰与火的光影映照下,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他身材并不如何高大,却给人一种顶天立地、掌控一切的压迫感。面容隐藏在光影中,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开合之间,精光四射,睥睨天下!
他负手而立,俯视着下方伤痕累累的团队,如同神明俯视蝼蚁。
“师妹,你终究还是败了。可惜,可惜。” 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漠然,“汪小闲,你的神龙飞刀,果然名不虚传,竟能斩灭我师妹的魂铃。本座……很欣赏。”
他的目光扫过汪小闲,扫过李寻欢,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湖岸边幽冥鬼姥的微微有些颤抖的黑袍上,嘴角似乎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可惜,欣赏归欣赏。”他的声音骤然变冷,如同数九寒冰,“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双生湖。因为……”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仿佛托着整个天地。
“朔月将至,轮回盘启。尔等的鲜血与魂魄,将是献给圣盘最好的祭品!”
终极的魔头,终于现身。最后的决战,一触即发。而团队的最强战力汪小闲,已身受重伤。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