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这几日时常来宋姝菀住的宫殿,但十次里有八次,宋姝菀不是在休息,就是在换药,总让他碰不上清醒的时候。
他心思敏锐,自然察觉出这其中有刻意回避的意味,但他左思右想,实在不明白自己何处得罪了她。
就在此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段怡佳刻意提高了些许、带着急切的声音:
“姝菀妹妹,我有急事想请白神医!”
软榻上,宋姝菀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萧玦眉头微蹙,显然不喜有人打扰。
而几乎是同时,白苏木端着一只小巧的白玉盅,从隔间的药房走了出来。
盅里是他刚为宋姝菀调配好的、加了数味珍稀药材的冰糖燕窝雪蛤羹,药香混合着清甜的气息淡淡飘散。
段怡佳已跟着引路的宫女进了外间,一眼看到太子萧玦也在,愣了一下,随即恭敬行礼: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萧玦偏头看了一眼软榻上似乎被吵醒、正揉着眼睛缓缓坐起的宋姝菀。
脸色更沉了几分,声音也带着不悦:
“何事如此喧哗?”
段怡佳心下惴惴,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出:
“回禀殿下,臣女是来寻白神医的。今日臣女邀请了宋大小姐一同去汤泉宫泡汤,谁承想宋妹妹不慎脚滑,掉入了那滚烫的高温汤池中,身上……被烫伤得颇为严重。臣女想着宋妹妹与白神医素有交情,心中焦急,便冒昧前来,想请白神医移步汤泉宫,为宋妹妹诊治一番。”
“烫伤?”
萧玦拧眉。
这时,宋姝菀已彻底清醒,她掀开身上的绒毯,坐直了身子,脸上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担忧:
“怎会如此不小心?段姐姐,我姐姐她现在如何了?伤得可重?”
她说着,目光转向端着玉盅的白苏木,语气带着请求,
“苏木,我姐姐她……”
白苏木没等宋姝菀把话说完,便直接了当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清冷,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不去。”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殿内瞬间一静。
段怡佳脸上的焦急神色僵住了,似乎没料到白苏木会拒绝得如此直接,甚至没给宋姝菀说完请求的机会。
宋姝菀也适时地露出一丝为难和无奈,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段怡佳:
“苏木他……性子便是如此,看病治人全凭心情,我……我也勉强不了他。”
白苏木面色平静地将手中的玉盅放在宋姝菀手边的小几上,语气平淡无波:
“烫伤而已,随行的太医足以处理。何须我。”
他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宋姝静的伤,不值当他亲自跑一趟。
而软榻上,宋姝菀用小银匙轻轻搅动着盅里晶莹剔透的羹汤,低垂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嘲讽。
好姐姐,你苦心经营的人设和交情,这亏,你可要一口一口,好好吃下去才行。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一身月白常服、气质清冷孤高的神医身上。
尤其是段怡佳,脸上那副刻意摆出的焦急与恳求彻底僵住了,眼底的惊诧与怀疑几乎要溢出来。
她想过白苏木可能会推脱,可能会提条件。
却万万没料到,对方会拒绝得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
这……这真的是对待好友的态度吗?
太子萧玦也微微挑眉,看向白苏木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
这位白神医,性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孤傲不羁。
段怡佳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惊疑,再次开口,语气放得更软,带着明显的哀求:
“白公子,医者仁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宋妹妹烫伤不轻,疼痛难忍,可否……请您屈尊移步,去汤泉宫瞧上一眼?哪怕只是开个方子也好。”
这次,她搬出了医者仁心的大道理,试图道德绑架。
白苏木面色平静无波,连眼神都未动一下,仿佛段怡佳说的话是空气。
段怡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咬了咬牙,决定直接抛出那个最让她困惑的问题:
“可是白公子,围场上下皆知,您乃是宋大小姐亲自出面,才请来围场为宋二小姐解毒的。可见你们相识,如今她受伤,您……何以如此……”
她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你既然是宋姝静请来的,可见你们之间交情甚笃,不然你避世不出,怎么她请你你就来了?
如今她有事,你怎能袖手旁观?
此言一出,连一旁看似置身事外的艾雪碧都竖起了耳朵,太子萧玦的目光也再次落回白苏木身上,带着探究。
白苏木闻言,终于抬眸,清冷的视线第一次正式落在段怡佳脸上。
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谣言。”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声音清晰,不容置疑。
“我与她,”
他顿了顿,补充道,
“宋姝静,不熟。”
殿内再次一静。
段怡佳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白苏木如此斩钉截铁地撇清关系,还是感到一阵惊诧。
既然是谣言,为何会传得人尽皆知,连皇后娘娘那边似乎都默认了?
白苏木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
“那夜,她是拿着姝菀的信物来药王谷的。”
他的目光转向软榻上的宋姝菀,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和。
“若非姝菀的信物确认无误,她连踏入药王谷的资格都没有。”
白苏木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段怡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我来此,只因姝菀需要。与她宋姝静,毫无干系。”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番解释,彻底堵死了所有可能为宋姝静辩解的余地。
不是她请来的,只是她拿着别人的信物去跑了个腿。
甚至,若非那信物是宋姝菀的,白苏木根本不会理会她。
段怡佳的脸色变了又变,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宋姝菀。
此刻,宋姝菀正微微侧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盅的边缘,似乎对白苏木的解释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
察觉到段怡佳的视线,她抬眸,迎上对方的目光。
唇角极其短暂地、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狡黠如狐的笑意。
那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段怡佳捕捉到了!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噌地一下从心底窜起,直冲天灵盖!
她明白了!
全明白了!
什么宋姝静与白神医交好?
什么宋姝静出面请来神医?
根本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是心机深沉的宋姝菀故意放出的烟雾弹!
而她段怡佳,竟然傻乎乎地信了,还因为这个莫须有的交情,跑去为难宋姝静。
她被利用了!
彻头彻尾地利用了!
段怡佳最恨被人当枪使,此刻只觉得一股邪火堵在胸口,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瞪着宋姝菀,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