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的办公室里,时间仿佛被那一句“时候,到了”冻结。
钱明脸上的狂热,周全眼中的凝重,“手术刀”指尖的电光,都在这一刻,被这句从遥远山区传来的,苍老而平静的话语,冲刷得一干二净。
那不是一个被推上神坛的偶像的感言,而是一位智者,在生命尽头,对某种终极规律的,淡然陈述。
陆寒握着手机,那只在金融市场翻云覆雨,搅动起十三万亿风暴的手,此刻稳得像磐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方老可能会被突如其来的声名所困扰,可能会拒绝,甚至会愤怒。他准备了上百套公关说辞,准备了无数种应对方案。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
他用资本和数据,搭建了一个舞台,点亮了一束追光。
可舞台上的那个人,却在追光照亮他的瞬间,自己……睁开了眼睛。
“方老,您……说笑了。您为国家和人民奉献了一辈子,大家都很尊敬您,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陆寒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温和,沉稳,像一个正在安慰长辈的晚辈。
他不能承认。
他不能对一位八旬老人说,我刚刚用一台超级计算机,把您塑造成了一尊神,而您,似乎真的感应到了。
这太荒诞,也太残忍。
电话那头,传来老人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像是肺里积着散不去的风。
“小陆啊,我一辈子跟土地和种子打交道,信的是科学,是数据。”方振国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老农看待天时般的通透,“但是,有些东西,是数据解释不了的。”
“就在刚才,我院子里的那几分试验田,我亲自培育了十几年的那几株‘启明一号’,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抽穗了。”
办公室里,钱明和“手术刀”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不是农学家,但最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水稻从播种到抽穗,需要一个固定的生长周期,这是写在基因里的铁律。
不按时节的抽穗,那不叫丰收,那叫……妖兆。
“不是一两株。”老人的声音,依旧平静,“是所有。金灿灿的,比我这辈子见过的任何稻穗,都更饱满。像是……把一辈子的收成,都挤在了这一天。”
“我能感觉到,它们的生命力,在燃烧。”
“小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告诉我,这是不是你们做的?”
陆寒沉默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愈发凝实的“社稷之神”模型,那模型手中的稻穗,正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璀璨的金色光芒。
他明白了。
“奇点”抽取的,不仅仅是方振国一生的数据和影像,它抽取了这位老人倾注在土地与稻种上的,全部的“精、气、神”。
而那来自全世界的,纯粹的敬意与感激,则像催化剂,将这份精神,点燃了。
现实中的稻穗,不过是这场无形燃烧的,有形投射。
“方老,”陆寒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任何谎言在这样的智者面前,都是苍白的,“这不是我们做的。”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这是您自己做的。”陆寒的声音,变得无比诚恳,“是您一辈子的心血,与这片土地,与亿万人的期盼,产生的共鸣。”
“我们所做的,只是让更多的人,听到了这份共鸣的声音。”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久到钱明都忍不住想去挠头。
终于,方振国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几分释然,也带着几分……托付的意味。
“共鸣……好一个共鸣。”
“我这把老骨头,这辈子没求过什么。既然时候到了,这身无用的皮囊,能再为这片土地发点光,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是,小陆啊……”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飘忽,像是在透过电话,看着某些不祥的阴影,“我闻到了……蝗虫的味道。”
“不是田里的那种。”
“是吃人,吃天,吃光所有收成的……那种蝗虫。”
说完,电话被挂断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陆寒默默地放下手机,许久没有说话。
“我靠……”钱明终于忍不住,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声音都变了调,“老板,咱们这……这他妈到底是造了个神仙,还是请了个预言家?”
“手术刀”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狂热得吓人。他冲到自己的终端前,双手在键盘上疯狂敲击,嘴里念念有词:“共鸣……意识共鸣……宏观量子纠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神格不是被创造的,是被‘唤醒’的!我们只是提供了唤醒的密钥!”
周全则走到陆寒身边,低声道:“老板,方老那边,安保等级需要立刻提升到最高。我亲自带队过去。”
陆寒摇了摇头。
“没用的。”他看着窗外,目光深邃,“能让方老闻到味道的‘蝗虫’,你的那些布置,防不住。”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处在震惊与狂热中的三人。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另一部手机,那部连接着他全球情报网络的黑色手机,突兀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如同心跳般的震动。
不是电话,也不是短信。
屏幕上,直接弹出了一个猩红色的,不断闪烁的警报窗口。
那警报的样式,陆寒从未见过。
钱明好奇地凑了过来:“哟,这又是什么新玩意儿?看着挺吓人啊。”
陆寒没有理他,只是伸出手指,点开了那个窗口。
窗口展开,里面没有长篇大论的报告,没有复杂的数据分析。
只有一张照片。
和一行字。
照片的背景,是一间装修得雅致而温馨的公寓客厅。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美好。
但在客厅中央那张昂贵的波斯地毯上,静静地,躺着一朵花。
一朵黑色的,花瓣层层叠叠,边缘带着诡异锯齿的,水仙。
那黑色,深邃得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凋零与死亡的气息。
而在照片下方,那一行字,是用一种古希腊字母书写的,翻译过来,只有简单的几个词。
“来自冥府的问候。”
“下一个,苏沐雪。”
办公室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钱明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他看着那朵诡异的黑水仙,和那个熟悉的名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
“手术刀”那敲击键盘的手,也停了下来,他看着屏幕,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技术无法解释的……恐惧。
周全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一股浓烈如实质的杀气,从他身上轰然爆发,办公室里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陆寒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那朵来自冥府的黑水仙。
“哈迪斯……”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终于明白,耶和华那句“他要的祭品,是‘神’”的真正含义。
极北祭坛的那个幕后玩家,他不仅要献祭陆寒创造的“新神”。
他还要献祭那些与陆寒有着深刻羁绊,被“永恒凝视者”在某种程度上“标记”过的人。
苏沐雪,是第一个。
“老板……”周全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那股滔天的杀气,几乎要压抑不住,“我立刻安排……”
“晚了。”
陆寒打断了他。
他伸出手,将那张照片,缓缓放大。
在那朵黑水仙旁边,一片被光影遮蔽的地毯角落里,有一个极不起眼的东西。
那是一枚硬币。
一枚古老的,边缘磨损严重的,希腊德拉克马银币。
“这是……摆渡人的船票。”陆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当这枚硬币出现的时候,意味着交易,已经完成了。”